(後記)第八十五章 人間正道(1 / 3)

前錦看了那封長信,他心裏是什麼滋味,我不便問。後來才知道,他當時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嘴套著酒瓶咕咚咕咚拚了命似地往肚子裏灌酒。待神誌模糊的時候,他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隻手在桌麵上一會兒拍,一會兒胡亂地抓扯,瘋了似地哭喊著:“怎麼會是這樣子的啊!”後來,他迷迷糊糊地昏睡了,嘴裏含混不清地反複念叨一個字:“狗!”“狗!”“狗!”……

他癱倒了,兩天沒粘上一顆飯粒。淚水一半兒流淌下來,一半兒咽到了肚子裏。

就在這時候,忽又傳來消息:娘自那天昏倒後,就一病不起,終日以淚洗麵。一會兒無聲無語地流淚,一會兒情緒失控地哭叫:“我失去了兒子……我沒有了兒子了啊……老天爺啊……救救我的兒孫啊……”

前景在得知娘的情況後,立刻起身,飛往千裏之外的父母所在地。他跪在了父親、母親麵前。母親一把抓住兒子:“兒子……兒子……你真是我的兒子?兒子真的回來了……回來了……”

父親、兒子,各自心裏都蓄積著滿腹辛酸的話語,卻都沒吐出一個字來。各人心裏分別交織著各不相同的複雜情感,全浸透在了無聲的淚水裏……

接下來,他去了妻子和兒子住的地方,“撲通”——他跪在了妻子的麵前……

兒子幡然悔悟,使前景的娘喜出望外。她的身體一天一天地康健起來,可那原先已經漸去平靜的心境,讓兒子這麼一折騰,又起伏起心思了。這心思雖然深深地掩藏在心靈的深處——看起來不動神色,但她“反常”的舉動,還是讓前景他爸看出來了:近些日子,她忽然拿起已經放下多少年的筆,戴起老花鏡,很認真地在一個頗為精致的皮麵本子上,寫著什麼——那筆尖流淌著的一定是她的心語!這麼多年了,這對恩愛夫妻一直相敬如賓。他見她沒有把寫的東西拿給他看的意思,他就大度而真誠地尊重她的隱私——從未探問過。

,前景的娘忽然對老伴說:“景他爹,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一件大事……”

“哎呦呦,看看你,都這一把年紀了,怎麼跟我……忽然這般……?”

“我……我想回老家……”

老伴兒一時愣住了,僵住了手腳。好半天才回過神:“你……不是……是我聽錯了……”

“你沒有聽錯,我真的想回老家……”

“景兒娘,你是不是……因為景兒的事,精神上受到了……刺激?”

“是受了些刺激。不過,不是刺激糊塗了,而是刺激得醒悟了。”

“哎,景兒娘,古話說得好,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還是往前看吧……”

“這麼多年來,我刻意地把時間、精力往公司上,往家庭上,往你和兒子身上擠,以便盡可能地不去想過去的事。漸漸地,隨著歲數一年一年的增長,還真就與過去——與老家拉開了距離,漸漸地變得似乎遙遠了。可這一回,兒子……竟又把我給拉回去了哩。先前,我真擔心景兒會變成像……像‘他’……哎,我……我真想回去……回老家……”

“哎……”景兒的父親長長的歎了口氣,“我擔心你……承受不了——尤其是你的身體……”

“你誤解了我的意思,也怪我沒把話說清楚,我這身子……暫時不會回去,我是想說……我的心……要回去……”

景兒的父親迷惑地看著老伴:“哎,我們心心相印地生活了幾十年,現在,我忽然覺得你有點陌生了。我真的揣摩不透你的心思。”

景兒的娘淡淡一笑,忽又歎了口氣:“想忘還是忘不了啊。老家……畢竟是生我養我的地方,是我的根啊。我的爹娘……還在那兒啊——盡管我不是他們親生的,可在我心裏,他們比我的親爹親娘還要親那。再說……你……你……景兒他奶奶……還有景兒他……”

“你別再說了。一提起……我的腦子就發漲,心就……說不出的滋味……”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沉默。

“你說我心裏能不難受嗎?其實,我比你更難受哩。嘴上說把它給忘了——忘得了嗎?那是自欺欺人。再說了,就算你把老家忘了,可老家的父老鄉親,能把我們倆忘了嗎?想起他們,我一方麵有一種負罪感;另一方麵,我對他們又懷著感恩。”

景兒的父親依舊沉默,低著頭在默默地流淚。

“這些天,我一直在想著這事。我想跟你商量,為家鄉做一點事情——做一點像樣的事。前景出事後,我就老是想到老家——想到‘他’……我打算為……為‘他’……贖罪……”

前景的父親聽到最後兩句,一時顯出幾分驚詫。他想了想,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說:“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也不是舍不得花錢,可我一時……還是磨不開這臉啊……”

“那好,這事就放一放,等你想通了,再說吧。還有一件事,我想托人買些水泥、黃沙什麼的,把我母親的墳修一下。還有景兒……他……他爺的墳……”

“你……你不要再提他啦,我求求你了啊……”景兒的父親忽然控製不住情緒,一下子嗚嗚咽咽地哭出聲來。

“對不起。我……我本不該提這件事,怕傷了你的心。可我思來想去,又覺得不得不提……”

前景的父親一邊哭一邊說:“你莫要誤解我的意思就行了。老嶽母的墳,我一定托人修,修得高高大大的。我……我這一生……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她老人家了。這是永遠賭在我心口的一個死結,這輩子是不能釋懷了啊……”他一邊哭一邊用手拍打著沙發。

“哎,你已經是五十出頭的人了,怎麼還像二三十歲的年輕人那樣,動不動就愛激動呢?你冷靜一下。我跟你說,那墳,要修就得修四個;要麼,連我母親的也不修。你想想,要是……老家的父老鄉親,會怎麼評說?會怎麼評說我,評說你?再說,‘他’……盡管做了不該做的事,可他畢竟是生你養你的上人。不能因為他做了錯事,就試圖把他給抹去——幾千年的人倫,是抹不去的。還有,就衝‘他’臨了……‘他’也不是良知喪失盡了的……”

“景兒娘,不管你怎麼說,我一時還是不能接受——過不了那道坎兒啊……”

前景的母親想了想,她起身拿出那個皮麵小本子,打開,翻到其中一頁,然後,輕輕的,深情地送到老伴兒的麵前,說:“這算是我的一首抒情詩吧。哎,幾十年前讀書的時候,情動心動,常愛寫點小詩;現在都半輩子了,忽又提起筆,想想倒也有點意思。你好好看看吧。”

一年後。

一個平平常常的日子,“金石盤”這塊承載著幾代人恩怨情仇的地麵上,忽如一夜春風——不知從什麼地方吹來一位“財神爺”:一個三十出頭的素不相識的年輕人,竟然投資上千萬元,決定在“金石盤幸福小區”,興建一座集健身、休閑、娛樂為一體的“同樂園”,而且免費為“金石盤”的人提供服務!

起初,鄉親們對一個素不相識的年輕人投資那麼多錢,特意在“金石盤”興建“同樂園”,既欣喜又莫名其妙。上了年歲的人,便把從“金石盤”裏走出去的人細細摸排了一遍,接著就有了猜想。

當時,我的老友——前錦的父親再三叮囑我,讓我在與老家的鄉村幹部“牽線搭橋”時,一定不要暴露他的真名實姓(由於曆史原因,他早已改了姓名)。他更不想讓媒體知道,以免大勢張揚甚而炒作。他說隻是藉此向家鄉父老表達一點心意,同時,讓孩子他娘如願以償——了卻困擾她好久的一樁心思。自然,誰也沒有我更理解他們的“心意”和“心思”的豐富內涵。於是,我隻得信守承諾,守口如瓶。

可家鄉的地方政府,不知通過什麼渠道,最終還是……當老家的鄉親們——尤其是上了年歲的人,知道這一底細後,竟孩子似地歡騰起來,同時又情不自禁地露出幾分驚歎:

“還真是猜中了,果然是——‘他’的孫子呢!”

“嘿,這真就應了那句古話,‘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想不到啊……”

人們歡騰的原因,主要是為前錦的父親、母親——當年的“雙喜”和“梅子”……

接下來,鄉親們不謀而合地想到了同一件事:推舉幾個代表——代表全村人,一定要把“雙喜”和“梅子”請回來,接回來……

大夥最後決定:還是讓前錦回去(在興建“同樂園”期間,前錦曾來過兩次,不過每次都是匆匆地來,又匆匆地回),轉達鄉親們的心願吧,這樣,也好給“雙喜”和“梅子”留有餘地。

“同樂園”落成慶典的前一天,鄉親們翹首期盼著。前錦懷著複雜的心情,帶著他端莊漂亮的妻子和聰明伶俐的兒子——新的一家人——第一次踏上了“老家”的土地。前錦代表父親、母親向鄉親們表示由衷的感激和真誠的祝福,同時,也給鄉親們帶來了遺憾:“雙喜”和“梅子”(鄉親們說的是“雙喜”、“梅子”的本名,故加引號。下文同此)終究還是沒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