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還
適應(adaptation)與歧異(diversity)是生命世界的兩大特色,自古就是西方生物學的焦點。解剖–生理學是研究生物適應的學問。而在生物歧異中理出頭緒,就是分類學研究,一直是理性的最大挑戰。至於這兩個研究主題有什麼關係,就很難說了,甚至沒有人覺得這是個問題。直到18世紀,現代“自然史”觀念建立之後,生物適應與生物歧異之間才建立了“曆史的”(同時也是“因果的”)關係。
所謂自然史(natural history),源自“地層是在時間中堆棧的”觀察與推論:不同的地層代表不同的地球史時期。而不同的地層中,包含的生物化石不同,表示不同的地史時期有不同的生物相。因此地球上的生命也有“曆史”。地球史加生命史就是自然史。
第一位將自然史係統地整理發表的,是法國學者布豐(Buffon,1707~1788)。他的《自然史》自1479年出版,到1767年已達15冊,他過世前又出了7冊;他身後再由他人續了8冊。根據布豐的看法,在不同的地史時期地球的自然條件不同,因此各個地史期有不同的生物相。換言之,布豐以適應解釋歧異,而他認為生物會適應環境,理所當然,用不著論證。
第一個公開以解釋適應的理論說明自然史的,是布豐的弟子與傳人拉馬克。
他的理論就是後天形質遺傳說(見本書最後一章)。
最後,自然史在達爾文手裏變成研究生物演化的科學。自然史表現的是生物演化的事實,達爾文發明的“自然選擇”(natural selection,又譯“天擇”),是解釋演化事實的理論。天擇理論不僅可以同時解釋適應與歧異,還能讓學者“做研究”。科學不隻是解釋既有事實的活動,科學最重要的麵相是實踐(praxis):任何科學理論都是研究方略,學者借以發現、創造新的事實。
所有解釋演化事實的理論都叫演化論,可是目前隻有達爾文的天擇說在理論上、實證上最站得住腳。因此在英文裏,天擇論、達爾文理論、演化論、達爾文演化論已成為同義詞。
不過,以上所述都是從“正宗”演化生物學的角度所做的觀察。過去兩百多年的生物演化思想史,其實頗為曲折,甚至令人懷疑“達爾文革命”這個詞不僅不恰當,還有誤導之嫌。
因為“演化論=天擇理論=達爾文學說”的等式,大概直到《物種起源》出版百年後(1959)才在學術界站穩腳跟。1975年,美國哈佛大學教授威爾森(E.O.Wilson)出版《社會生物學》,公開論說人類行為也是演化的產物,在美國學界與民間掀起軒然大波,更提醒我們演化論似乎與古典科學極為不同。以天文學、物理學史建構的科學革命模型,很難解釋所謂的“達爾文革命”竟然那麼拖泥帶水,不幹不脆。
在西方,尤其是美國,不隻民間學者仍在努力搜尋達爾文學說的漏洞,學界裏的異議分子也不少,最有名的就是已過世的古爾德(S.J.Gould,1941~2002;美國哈佛大學古生物學講座教授)。他甚至在達爾文龐大的著作中爬梳證據,用來指斥現行教科書關於演化論的論述過於強調天擇,反而不能呈現達爾文思想的“多元”特色。
關鍵在“天擇”是否是演化的唯一機製?或最重要的機製?天擇的要義不過是:生物個體在生殖成就上有差異,那些差異都有適應的道理。要是任何一個個體的生存機會或生殖成就的高低,像中彩券似的“沒什麼道理”,那就不成學問了。
本書是正宗的演化論入門書,以“生物適應的起源”為核心。作者道金斯以穩健的文筆,詳細闡釋了生物適應是任何演化理論家不可回避的問題,而天擇說是唯一可信的理論。一些學者自命提出了足以替代天擇說的理論,或者認為天擇說無足輕重,都過不了“解釋生物適應”這一關。無論是對演化論有興趣的朋友,還是持批判觀點的人,本書都提供了最好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