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風雪載途(1 / 3)

過去與現在。現在和未來。

時間總是最神奇的。

經過漫長的等待,冬天仍沒有過去。世界被一片銀白覆蓋,當黑夜降臨,泛起微光的霜雪是迷人的,也是致命的。在厚積的雪層之下,到處埋伏著不可預知的危機。但就算是等到了春天,所謂的安全也不會出現。

夏秋隻存在於過去。這個時代沒有四季之分,隻有冬春之別。

為了適應惡劣的環境,萬物瘋長的季節不再受限,春天也不再是唯一。而在一年之中,有四分之三的時間,都被劃歸到冬季的範疇。

在荒野中生活的人們,早已習慣深冬的寒冷、饑餓和流血。也有不適應的家夥,他們很快就會成為或僵直、或蜷曲的死屍。當然,也許連屍體也不會留下。能夠生存下來的人都是頑強的,所以衝突和爭鬥永遠不會消失。

為了食物、武器和繁衍,為了擁有更好的住處,為了獲得更多的資源,所有人遵守荒野的法則:生存至上。

一切都是為了生存,所以一切都是可原諒的。

這些荒野上的住民,被城鎮裏的定居者叫做賤民,好聽些的稱呼是蟻民。他們活得像螻蟻,沒有誰能說自己看得見明天。災難時常降臨,每隔一段時間,他們就需要重新遷徙,反複尋找和建造自己的蟻穴。他們活得無比艱辛,然而,他們還不是最底層的那一群。

處在這個時代最底層的,是那些四處流竄的荒野暴民。這是一群衣不蔽體的野蠻人,他們凶殘、強壯、不通教養。他們被蔑視,他們被唾棄,他們也被恐懼。他們總被清剿,卻總也剿殺不完。一段時間之後,他們就會卷土重來,瘋狂加倍的報複附近的所有生命。

蟻民們或許還有誌向,哪怕這個誌向隻是一塊果腹的麵包,一口酸甜的飲料,或者識別兩個通用字。而暴民們不同,他們除了自抱一團之外,無法融入任何階層的社會。他們很可能連通用語也沒有學會,也不願意去學習任何生產相關的事物,這些於他們太過複雜。

在暴民的眼中,任何物質條件優越於他們的生物,都是他們的敵人。隻要是敵人,都可以騷擾、破壞和殺掠,以及造成更多的混亂,從此結下更深的仇恨。如是惡性循環。

這就是荒野上的模式,底層人群的生存現狀。

這是生存,不是生活。

或許城鎮裏的平民,他們的日子勉強能被稱為生活。但真正大人物的生活方式,即使是他們也無法想象。他們也不過是金字塔的奠基石。可他們還是成為了蟻民們欣羨嫉妒的對象。

無論是基地、城市還是小鎮,實際上也都被荒野所包圍。但能夠長久存在和運作,並發展出產業規模的聚居地,就有資格被稱為城鎮。隻有定居其中的人類,才有機會接觸到更進一步的文明。

城鎮的居住權很難獲得,對蟻民來說更是如此。城鎮比荒野講究秩序,而這秩序並不牢靠。城鎮劃分諸多區域,即使想要居住在最簡陋的貧民窟,也需要付出代價來交換。人們所能承擔的代價高低,就劃分了各自的生活檔次。

蟻民往往以全部身家作抵押,也兌換不到幾天的居住權。但他們寧願投入自己的所有來換取那寒磣的權利,然後把握住機會,以期在剩下的日子能找到一份工作,獲得穩定可靠的收入,來延續和維持在城鎮的生活。這當然是有可行性的,隻是成功的例子太過稀少。

過去如此,現在依然如此。

所以對大多數蟻民而言,城鎮的生活仍是種奢望。

如今,正是銀蛛之月。這若放在舊時代中,即象征豐收金秋的十月。

而此刻,在某片荒野的聚居地裏,又發生了一場小小的騷動。

騷動的地點始於一間酒吧,和周圍的大多數建築一樣,這間酒吧也顯得低矮又破敗,可它已算得上荒野之中夠檔次的場所。至少,酒水、女人和武器,乃至一些城鎮裏才有的奢侈品,在這裏都可以找到。隻要你出得起價錢,同時沒有被人下黑手,那麼以上東西都歸你了。

當客人們坐在不同角落,湊在一起相互碰杯,或開著猥褻的玩笑時,一個年輕男子推門而入。他大步邁入酒吧,一手揭開罩在身上的防水鬥篷,隨意地反搭在肩上,徑直走到吧台邊坐下。隨後,他指著一塊架起的價目牌,飛快報出其中幾樣物品的名稱。

緊跟著,門外又走進一名夜行者,裝束打扮與前者類似。他的腳步微微一頓,視線在各角落裏逡巡了一遍,同樣也走近吧台的位置。隻不過落座之後,依然沒有脫下那層外罩的打算。

刷的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燈光下的兩名新來者!每當有陌生的麵孔出現,都會引起人們的短暫關注。如果外來客身上有令人感興趣的東西,那麼這種短暫的關注,就很容易就升級為貪欲與惡意。

而這次的兩名外來客,行裝十分樸素常見,也沒有將什麼武器暴露在外以示威。他們所點的東西與其他客人差不多,看不出任何奢侈之處,實在沒什麼好打量的。但他們既然敢於從深夜的荒野中走來,其中的意味就有些非同尋常了。

酒吧的光線晦暗不明,不遠處的舞池有裸女在扭動,中間還夾雜著隻裹著半身的男人。重金屬的聲樂顯得十分鼓噪,擊打的鼓點時強時弱,台上的表演者隨之激情賣力,如果有台下的客人把他們領走,那就表明今晚的麵包有了著落。

通常情況下,在這間酒吧做任何買賣交易,都不必擔心有人為此賴賬。因為這是荒野間的一座驛站,某些公司的外派人員時常會經過,並從此處獲得補給。為了保障他們的利益,這片區域就建立了初步的秩序。

倘若這個聚居地能存在的更久些,所受的重視再多一些,也許不是沒有機會發展為一座初始小鎮。所謂的酒吧老板也屬於荒野,但他背後的靠山不是。

兩個外來客坐在吧台一角,各自解決麵前的食物。先進來的那個年輕人脾氣看上去不錯,麵上總是帶著微笑,時不時與同伴交談幾句,偶爾也會轉過身,朝對方敬上一杯。

這個男人始終是安然自若的神態,他的每個動作都很緩慢,給人以連貫清晰的印象,手掌和腕部纏著蒼金色的拳擊繃帶。然而從四麵八方投來的視線,卻在觸及男子麵容的一刹,鬼使神差地統統偏開不定角度,落到了無關緊要的別處。

盡管無意識地忽略了他的完整相貌,人們還是留意到兩個特征:一頭蒼黑色的寸許碎發,和一雙幽微而光燦的鉻綠眼瞳。且在談笑之間,他的發梢時不時會無風自動,金青色的微粒之光在發絲間一掠而過。可當他們再度凝神細看,入目的景象依然不是自己最初選擇的。

於是,各式打量的眼光變得規矩起來,識趣地漸次撤銷。

而另一個將外貌遮掩起來的家夥,關注在他身上的目光,比前者稍微多一些。有的蘊含幾分曖昧,有的夾雜幾許好奇,更有少許視線之中,帶著凜然的懷疑、忌諱和警惕。

從前者對他稱呼來聽,這個男人的名字似乎叫做卡蘭。

火光照耀著他深色的鬥篷,勾勒出暗淡又凝烈的線條。他從來不主動開口,隻有在同伴特意詢問的時候,才會用最簡略的話語應答。他的嗓音很年輕,也十分悅耳。可是明明透著溪流似的清澈細膩,卻莫名地像那睡伏在雪海之下,沉鬱而蒼寒的深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