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也知道這個時候是絕對不應該再說這種話的。”周福貴老淚縱橫,“可是爹也是真的沒有辦法啊。繡兒啊,你能原諒爹嗎?”周繡雙目空洞地望著地麵,半晌才道:“爹你究竟有什麼事瞞著我?如今已經到了這一步了你還不肯讓我知道嗎?你要我原諒你,可你連最基本的事實都不讓我知道我又要用什麼來原諒你?”
周福貴無力地斜倚在牆上,整個人看起來就像被風幹了一樣,單薄殘敗,他喃喃著說:“是玉蓮兒,劉旺搶走了玉蓮兒,說如果你不嫁給他,他就娶玉蓮兒。”“玉蓮兒?”周繡吃了一驚,猛地站了起來,罵道,“劉旺這個畜生。”
“他連畜生都不如。”周福貴喃喃道,“玉蓮兒才多大啊,她才十四啊,她可還是個孩子啊。”稍微頓了一下,周福貴扭頭望向周繡,空洞的雙目裏流露出一種奇怪的神采:“繡兒啊,你不要怨爹。爹是愛你,可爹不能因為你就毀了那個孩子啊。她還那麼小,要真嫁到劉家去可怎麼照顧她自己啊。”
“爹你別說了。”周繡慢慢地低下頭,“我嫁。明天我就嫁給劉旺。我倒還真想看看,他這麼費盡心力地把我娶到手究竟是為了什麼。”“不過,爹你放心,像劉旺這樣的畜生我是絕對不會讓他好過的。”周繡伸出一根手指下意識地碾著盒中的胭脂,玫瑰色的細粉飄散了一桌,她的神情也隨著力度的增加而越發淩厲起來。
“繡兒啊,你可千萬不能做傻事啊。”周福貴再一次清楚地感覺到了女兒內心蟄伏的巨大恨意,如此淩厲,如此堅決。“爹。”周繡手上突然一用力,盛著胭脂的盒子“啪”的一聲倒扣了過來。
周福貴愣了一下,就看見周繡已經跪倒在自己麵前:“爹你以後一個人要多保重,請恕女兒不孝,以後無法再好好照顧爹了。”周繡的臉上已經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然而正是這樣反而讓周福貴更加揪心,他顫顫地問:“繡兒啊,你不會是想……”
周繡猛地抬起頭,一字一頓地說:“我和他同歸於盡。”周福貴隻覺得雙腿一軟,不由自主地坐倒在地上大哭起來。
第二日,周繡被花轎抬著,一路敲鑼打鼓地送到了劉家。周繡是妾,轎子隻在大門外繞了一圈,就從側門裏抬了進去。
拜天地,行禮儀,一直折騰了好幾個小時,周繡終於被送進了新房。喜娘領著一群丫鬟把東西擺好就退了出去,整間新房立刻就變得安靜了起來。
不知出神了多久,周繡慢慢掀起蓋頭,朝四周環視一圈站了起來。這就是自己的一生嗎?為什麼快樂總是那麼短暫,隻留下永遠的遺憾?周繡長長地歎了口氣,走到梳妝台前坐下來。鏡子裏的這張臉,膚若凝脂,明眸皓齒,偏偏還從骨子裏透著那麼一股靈秀之氣,目光流連處,遍地風情。
然而,這張臉卻又因為那層厚厚的脂粉而變得分外陌生了,連她自己都有了一種不認識鏡中人的錯覺。很快的,很快一切都會過去了,快到讓他們感覺不到疼。周繡突然低下頭,無聲地笑了出來,她懷裏的匕首早已經磨得鋥亮。
窗外風吹得很大,有一根樹枝在窗子上“啪”地打了一下。周繡一驚,撫摸著匕首的手指輕顫了一下,卻又立即平靜了下來。這時候,門卻“咯吱”一聲,裂開了一條小縫。
周繡急忙把蓋頭蓋好坐回了床上,手緊緊地握住了那把匕首。腳步聲很輕,一點一點地朝床邊挪了過來。周繡渾身無法遏製地顫抖著,眼睛死死地盯著那雙越來越近的鞋,感覺難以呼吸。
“阿繡,阿繡,我來了。”那雙鞋終於停在了周繡麵前,一雙手顫顫地來掀周繡的蓋頭。“銘哥哥!”周繡一把將蓋頭扯了下去,看見周銘的瞬間淚水奪眶而出。
“阿繡,別出聲。”周銘把手指放在唇邊“噓”了一聲,“玉蓮兒已經回去了,你不用害怕了。現在我就帶你走,我們離開村子,去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我出去掙錢,你在家種地,我們好好過一輩子行不行?”周繡笑著,卻已經泣不成聲,隻能用力地點了點頭。
“對了銘哥哥,等我一下。”走到門邊時,周繡突然停住了。“怎麼了?”周銘詫異地望向她。周繡也不說話,隻冷冷地舉起了旁邊的燭台,突然用力一甩,將正燃燒著的蠟燭丟進了層層紗帳裏。眼看著那火苗從紗帳中慢慢燃了出來,周繡才轉頭看向周銘:“銘哥哥,我們走吧。”
眼看火勢飛快地蔓延開來,劉家人忙著救火,一時間倒還沒有人發現新娘子已經不見了蹤影。兩人從屋後繞到圍牆邊,牆角有一副矮矮的木梯,正是周銘方才準備在那兒的。趁著劉家人慌亂的機會,兩人從圍牆上翻過去,一路朝後山奔逃。
現在天已經黑了,山上又都是密林,平時就人跡罕至,走起來甚為艱難。再加上前兩日剛下過幾場大雨,樹根處積了不少深深淺淺的泥坑,一腳踩下去立刻聽見“撲哧”一聲,布鞋就濕透了,到最後,沒走一步都能聽見泥水被踩出的“咯嘰”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