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銘子哥。”小玲兒一看見周銘就急忙問,“你見著我家繡兒姐了嗎?”“阿繡?阿繡不是在家嗎?”周銘一頭霧水。
“昨天,昨天繡兒姐說了好多奇怪的話,什麼即使毀掉自己,什麼死啊活的。”小玲兒急得直哭,“今天一大早,她就不見了。”周銘的斧子“咣當”一聲掉在地上。
現在滿戲班子的人都正在到處尋找周繡,整個大堂裏亂哄哄的,周銘一出現就被周福貴給抓著衣襟惡狠狠地提了起來。
小玲兒慌了,急忙去攔。周福貴惡狠狠地說:“都是因為你!要不是因為你,繡兒怎麼可能到現在還沒嫁人?都是你害的她!你還我的女兒!”“班主,班主。”周銘一臉茫然地扳著周福貴的手,“你這是什麼意思?阿繡明明是被劉旺害的。”
“你真不知道阿繡對你是什麼心思嗎?”兩行渾濁的淚水從周福貴的眼眶裏流出,沿著滿臉的褶皺一路滑了下去,“她已經二十八了。二十八的老姑娘還沒有嫁人,你以為她圖的什麼?自由瀟灑嗎?你們都說戲子無情,可你們比我們這些戲子都無情得多!”
周銘愣住:“班主,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我可從來沒有看不起你們。”周福貴死死地看著周銘,說:“那你為什麼不肯娶繡兒?”
“娶繡兒?”周銘愣了一下,腦子裏立刻就是老村長的話:可是,銘子啊,我是不會同意你娶一個戲子回家的。“可是。”周銘茫然地搖了搖頭,“我真的隻把阿繡當親妹妹一樣啊。”
周福貴立刻愣住,整個人像是挨了一悶棍,瞬間變得癡癡傻傻的。他頹然地放開周銘的衣襟,後退了一步,突然靠著牆蹲下去,抱住頭痛哭失聲。“可是,她可沒把你當哥哥啊。”原本康健的班主,一瞬間老了十歲。
“班主,班主。”班子裏的茗書突然跑了進來,手裏舉著一張紙,“班主,我在繡兒姐的被子裏找著了一封信。”周福貴“騰”地站了起來,一把奪過那張紙。
字很雋秀,正是周繡的筆跡。不長,隻有短短的幾句話,其中有這麼一句:爹,不用擔心我,我還活著。我會一直好好地為你們祈福,願你們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周銘突然跳了起來:“我知道阿繡去哪裏了!”“哪裏?”“靜慈庵。”
靜慈庵裏,周繡已經在地上跪了兩個多小時。師太淡淡地念誦著經文,突然抬頭瞥了周繡一眼,說:“施主,請回去吧。”“不,我不回去。”周繡看著師太:“靜慈師傅,我還是那句話,請您為我剃度。”靜慈的眼睛淡淡地從她身上掃過去:“你塵緣未了,不能剃度。”
“不,我已經決定了。”周繡笑了一下,眼睛從周圍低垂著眼瞼的小尼姑身上一一掃過,“她們呢,她們不是一樣嗎?都是被逼到這裏來的,靜慈師傅為何獨獨不能收留我?佛說眾生平等,就是這麼個******嗎?”
靜慈抬頭看著她,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半晌,靜慈站了起來,吩咐兩邊的弟子:“淨心,靜念,準備為這位施主剃度。”
“不行!”周銘終於從外麵趕了過來,一把將周繡拽起摟緊了懷裏,“靜慈師傅,她塵緣未了,您不能給她剃度。”“一切隨緣吧。”靜慈轉身回到蒲團上坐下,繼續誦經,連眼皮都沒有抬過一下。
“阿繡,你怎麼這麼傻?”周銘滿眼都是淚水。“不是她傻,她是太聰明了。”劉旺從外麵走進來。戲班子裏的人想要阻攔,立刻被劉旺手下的一幫打手給牢牢地製住了。
“她知道我劉大少爺看中的女人隻有兩條路可以走,要麼就嫁進劉家,要麼就隻能在這裏吃一輩子青菜豆腐。”劉旺大笑,“不然呢?我劉大少爺看中的女人還有誰敢娶?”“無恥!”周銘狠狠地唾了一口。
“對,我是無恥。”劉旺點了點頭,“你就很好嗎?你不是照樣嫌棄她是個戲子而不願意娶她嗎?有本事你就娶了她啊。”周繡的身子僵了一下,抬頭望向周銘。周銘此時卻滿腦子都是老村長的話,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怎麼樣?”劉旺哈哈大笑。
周繡無奈地笑了一下,從周銘懷裏掙出來重新跪在了地上:“大家都請回去吧,我意已決,今生情願與青燈古佛為伴,從此世間的各種俗事再與我無關。爹爹,銘哥哥,我會日日為你們誦經,祈求佛祖保佑你們身體康健。周繡這一生,愛過,恨過,痛苦過,快樂過,還有班裏人的愛惜,足矣。”
大廳裏一時極為安靜,隻能聽見周繡的聲音清晰地回響。眾尼神情木然地低垂著眼瞼,沒有絲毫表情變化,看起來像極了一尊尊泥雕木塑。靜慈師太半閉著悲天憫人的雙眼,嘴裏念誦著她那似乎永遠也念不完的佛經。她們都是出家人,早已經不為外事所動,她們早已堪破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