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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十五歲,高中狀元。我駕千裏馬遊街,用一根隨風而舞的絲帶束住及腰的黑發,高貴的華袍上滿滿全是精美繁複的流蘇,佻脫,妖異,傾國傾城。
長安城裏見過我的人都驚異地說,慕容公子生得太美了,像是畫中走下來的仙人,不該是這世上的。也有人在背後竊竊私語,認為一個男孩子這樣好看,又這樣有才華,是不詳的,怕是妖孽附了身。
當然,這些外界的羅嗦並不影響父親對我的疼愛,父親是戰功赫赫的驍騎大將軍,他隻有我一個孩子,並且賞識那些善舞文弄墨的人,因此對我寵溺有加。這一日我看盡長安花,歸府後向父親的書房走去,想要給他講遊街遇到的許許多多趣事。
而出乎意料的是,我看到父親跪在地上,顫抖著從黃衣的宦官手中接過那道改變我一生的密旨。我躲在上等的紅木閣門後,注意到,他叩頭謝恩的時候,淚水順著太陽穴橫向流淌,地麵上留下一小片冰涼的印記。
月明如鏡,在那宦官離去之後,我踱到父親身後,捂住他的眼睛,溫熱的液體從我指縫中流出,我把頭輕輕靠在父親的肩膀上,問他:“這是高興的眼淚麼?”父親說,“是的,孩子,是的。”
彼時若我直麵他,一定不會就這樣開心地微笑著擁抱他。因為我會看到,他蒼老的眼睛裏充滿了不可言說的無奈,和極深極深的,深不見底的淒涼。
是的,他是戰功赫赫的驍騎大將軍,卻也拗不過皇上最寵的四皇子。原來,宮中盛傳的,他的斷袖之癖,並非空穴來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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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進四皇子的府邸已有十多天,每日與丫頭小廝談笑,吃著廚娘精心烹製的菜肴,睡著比家裏還要柔的軟塌。下人們對我十分恭敬,他們說,四皇子有交代過,慕容公子是貴人,定要細心款待。我隨遇而安地塌心住下,心中為何被請的疑惑始終存在。對此,我隻得等待四皇子親自為我解釋,可是,這個傳說中最得寵的皇子,這座府邸的主人,始終不曾露麵。
而我在這裏認識的第一個人,卻是一位有風過竹林般氣質的畫家。
初見雲淵,是在一個雨打芭蕉的夜晚,他側對著我,在竹子淡淡的清香中做畫,長明燈寂寞的火焰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朦朧搖曳的燈光下,他柔和清秀的側臉有些飄渺,修長清瘦的影子隨著畫筆玄虛不定,難以捕捉。但溫潤的氣質是毋庸質疑的,從他眉眼中渲染到整個房間。指間的砂塵緩緩被風吹散,連同一席的宣紙,暈開了雨幕。
他悠悠轉身,長發自微笑中散落一地,淡青的長衫綻出一寸寸皺紋,散發出隱秘的體香。
“來呀。”
他輕笑道,左手用非常好看的姿勢捂住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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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我就成為雲淵竹閣中的常客,我才知道四皇子的府邸是這般的大,藏著許多隱秘的庭閣,雲淵答應我,每隔那麼幾天就帶我四處走走,認識府中的人。他的條件是,在他帶我參觀前,我絕對不能四處亂跑。
我望著他溫潤如玉的眸子點頭如啄米,看到雲淵三月春柳般漾開的笑容,知道心裏有什麼東西在一刹那破土而出,悄然發芽了。
每次雲淵作畫時,我會在他旁邊凝望他的每個動作,神情。我羨慕隻比我大不到五歲的他可以畫出那般遺世獨立的風景,便叫囂著讓他教我畫畫。他刮著我的鼻子說好,哥哥教你。往日他自詡我哥哥時我都會表示強烈的不滿,而這次我則忘乎所以地拉著他的袖子大笑連連。
在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完全忘記參觀的事,隻是與雲淵站在青檀木桌前,用娟秀的畫筆在宣紙上塗抹。他站在我身後,我的頭輕輕抵到他的肩,他像是不曾察覺,隻是專注地盯在那被我褻瀆了的畫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