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頭望時，他和兒子還定定地站在安檢線外。走了很遠，還看見兒子被他托在手臂間，小手拚命地向我揮動。
跳上汽車，隨一車乘客，穿過忙碌的停機坪，向那架巨大的波音747靠攏。此時，我心裏如深淵下的潭水，蓄滿了悲涼。身邊的幾個年輕人，大約是歡喜地告別了家人，才踏上赴英國的旅途，每個人都像快樂的小麻雀，嘰喳不停。
我的目光已無法看到他和兒子的身影，也無法看清自己的未來。家，曾經像一件鬆軟的毛線衣，給我一身溫暖、一生歸宿感。現在，它就像被扯開了線頭，一圈圈地拆得不成形狀。我和他花10多年時間，細致認真編織的生活，被外力漫不經心地撕裂了，在我的手中，隻留下一堆往事的線團。
我沒有想到，他會千裏迢迢來北京為我送行。也許，拆毀了的東西，有一種悲劇的力量；又也許，在他的心裏，放了手的東西，其實有它美麗的一麵。
彼此將不再相關了。世界上有許多路可以往回走的，而我的情路卻不可以。昨晚，不好酒的他，一杯接一杯地喝，在一幫為我餞行的北京朋友麵前，醉倒了。那個站起來問他“這麼好的女人，你怎麼可以放棄”的京城男人，也喝多了，為了我不肯細看他眼裏的那份疼愛；為了醉了的那人竟然傷我、傷到我不敢觸碰愛情。京城男人借著酒力說：“一想到你像隻受傷的鴿子一樣，獨自背井離鄉，我真的……真的想揍人哪！”
看到醉倒在沙發上的他，所有的不平都平了。我知道，他的痛和悔，都在那一醉之中。我的痛可以用眼淚發泄，可以用遠走國外來逃避；而他的，隻能壓在心底，不敢晾曬出來。
送我來機場的路上，他緊緊地摟著兒子，低聲對我說：等你平靜了，就回來吧，我和兒子都需要你……我亦緊緊地抓住兒子的小手，淚眼無聲地看著窗外的一排排楊樹。我知道，此去之後，就沒有了“回來”的路。離情本是不能承受之重，又加一份別恨，我已是痛如淩遲。家，這件用愛與親情編織成的毛衣，隻剩下三截殘缺的生活脈線了：一頭是兒子將寄養在嶽陽兄嫂家；一頭是我將負痛天涯；一頭是他在蘇南的煙雨中，也許等待另一件毛衣的拆毀，也許等待一份未知……
圓滿的東西，殘缺之後，真的會是一種美嗎？我不得而知，隻求蒼天，在兩件毛衣被拆成悲劇的碎片後，他和她各自捏著的那截殘線，還能再編織一個美好的結局。我希望，那件新毛衣能給他純美至真的溫暖。至少，我希望他手裏捏著的是新的幸福，而不是一團亂麻……
飛機終於堅定地脫離了地麵，腳下的山水城廓漸漸地遠了。我噙在眼眶的淚也終於如珠串湧出。像窗外無根的流雲，我開始了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