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該如此的。
敦誌卻從依身上察覺到了違和感。
本該要給蜜柑最後一擊的她,卻突然眼神恍惚起來。
「……啊……嗚……」
「哎?小、小依?」
明明一直非常可靠的少女,卻露出了睡迷糊的孩子神情。
——怎麼回事!?
無法理解。並不是大意或者疲勞這些平常的理由,這是明顯的異變。
「咕噗哦!咕哦哦哦哦哦哦哦~~~~~!!」
牛鬼先行動起來。
猛烈的突進。
依被迅猛的衝擊所撞飛。
「呀!!」
她被撞到十米開外。就如被汽車撞飛了一樣。
順勢又滾了好幾圈。
然後橫躺在地上。鮮紅的血從她的嘴邊流出。就像精疲力盡般一動不動。
敦誌的頭腦變得一片空白。
他不顧一切地衝到依身邊。
「小、小依!小依!小依!」
「……嗚」
淚水模糊了視野。
為依的傷勢而傷心,為擔心她受了多重的傷而害怕,還有,為她仍然活著而鬆了口氣。
爆發出的情緒超過了自己的理解,化為淚水奔湧而出。
「小……依……嗚」
盡管失去了意識,但還有呼吸。
敦誌將注意力轉向妖怪們。盡管不覺得有取勝機會,現在也不能讓他們向依出手。
牛鬼緩慢地靠近這邊。
敦誌為了替依報一箭之仇,向牛鬼揮起拳頭。
「唔喔喔!!」
因為對手看不見自己,打中了牛鬼的臉。軟乎乎的感覺如同打中了土製的人偶。
牛鬼臉色沒有絲毫變化。
還被他從被打中的部位讀破了這邊的動作,伸出的手腕被輕易抓住。握力非常強大。
「好痛!可惡,放手!」
「咕噗……要是逃跑……才是上策……」
這種事情當然知道。敦誌自身不會被幽靈看見,想逃掉還是有可能的。但是,不可能這樣做。
「你以為我會丟下小依逃跑麼!」
「真是……咕噗……幼稚啊。」
牛鬼對著倒在腳邊依,用皮靴跺了跺她的頭。
喀啦一聲響起。
「快住手!」
「咕、咕、咕噗……竟然上了、咒術。你……咕噗……真是、愚蠢透頂。」
「咒術?」
敦誌並沒明白指的是什麼。難道是和依精神恍惚有關的原因麼。
但是現在並沒有讓他問個明白的時間。
牛鬼向敦誌施下了與上次相同的術。
又一次被逼上絕路了。
「詠唱吧——[統治者啊
我把眼球
供奉於您]」
「唔唔……!!」
即使試圖抵抗,在這四下無助的局麵下,也無濟於事。
「啊,咕嗚……嗚……」
嘴巴擅自吐出語句。
「統治者啊……我把眼球……」
嘴裏擅自編織出未知的話語,之後,敦誌的右眼發出燃燒般的灼熱。他念出了咒文的最後一句。
「供奉……於您……!!咕啊啊啊啊啊啊~~~~~~~~~~!!」
喉嚨裏迸出了悲鳴。
青白色的閃耀光輝,淹沒了夜晚的住宅街。
再次被牽引出的鬼眼之力,凝聚成光球飄浮在體外。
牛鬼眯起眼睛露出滿意的神情。
至今一直被釘在地上的蜜柑,也噢噢地歡呼起來。
「不是搞定了麼,畢宿五!快,小瓶在我的蛙口包裏!」
「咕啵……不、需要。」
「哎?但是要將靈力供奉給主人,就得先裝到小瓶裏。」
蜜柑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牛鬼的口中則吐出了至今未見的大量氣泡。
他在大笑。
「咕啦……咕哈!噗咕……沉眠之蛇什麼的!咕、咕嗬……又如何、呢……噗咕……弱者、作為諂媚的、一方……永遠、不變……誰會、交出來啊!咳、愚者!你這個、愚者……誰會……放過、這種機會!咳!」
「喂,畢宿五?」
「咳噗……看著吧,貓妖。」
牛鬼放開了掐住敦誌的手。
盡管獲得自由,右眼仍然遭受著劇痛,而無法行動。敦誌痛得摔在柏油路上蜷成一團。
牛鬼張開雙臂抱住了青白色光球。
「咕咕咕……這份力量,將為我所有——[請賜給我
神奇的力量
吧!!]」
耀眼的光輝逐漸融入了牛鬼的體內。
他在吸收鬼眼的力量。
牛鬼的身體一圈一圈地增大,並且原本半透明的身影的濃度也增大了而變得不再透明。
變成了如此強力的幽靈了麼。
原本已經是高大男子的牛鬼,進一步膨大身姿,已經超越了人類的尺寸。頭部已經高過了附近房子的屋頂。
捌
轟隆一聲,裹著外套的巨人身影開始崩解。
這幅光景就如同冰雕融化一樣。嚴肅的麵影,灰黑的衣服,都化為了混濁的黑水。
和之前在屋頂上看見時一樣。
人形的牛鬼回複了怪物的形態。公牛的頭。蜘蛛的軀體。腳的前端如銳牙般鋒利。
並且還在增大。
依之前擊退的那次時還隻有三米左右高,吸收了鬼眼之力的現在,已經差不多比獨棟樓房要高了。
巨大的牛頭從二樓的高度俯瞰著。【呃,關於高度的描述複查過應該是沒錯的……雖然看來這兩頁有點矛盾】
粗若電線杆的腳,碾碎了民居的隔牆,割裂了柏油路麵。
一直從窗戶中看著的年長男子發出了「嗚哇,怎麼了!?」的喊聲。
即使妖怪變得多麼巨大,普通人也看不見。隻是看見了圍牆和道路自然損毀的情境。
隻有敦誌被這氣勢所壓倒,仰望著牛鬼的身影。
牛鬼已經變成了電影中常見的怪獸之類的東西,咕噗咕噗地吐著泡泡,嗤笑著。
滴落的唾液散發出腐臭的氣息。
「咳噗……咳……咕噗……」
「咳,糟了……」
敦誌努力站起來。
頭疼欲裂。右眼如同被小刀剜出一般。意識好幾次都要飄走而昏過去了——即使這樣,也不能就這樣放著依不管而昏倒!
他緊抱著依。
「嗚、疼……哈、哈……咳……再不逃的話……」
牛鬼吐出了氣息。
「咕噗……嗚喔~~~!!」
混雜著泡沫的氣息,將逮住蜜柑的光槍粉碎了。這也是鬼眼的力量麼。
重獲自由的蜜柑突然逼問起牛鬼。
「畢宿五,你在搞什麼啊!?那可是要供奉給主人的!」
「咕咕……真是頭、笨貓。」
「笨的是畢宿五你啊!要是背叛的話……一定會被消滅的哦!?不過還有左眼。將那邊奉上的話應該還能被原諒的。所以別再動歪腦筋了!」
「咕噗……已經、太晚、了。」
「背叛什麼的,我是不會原諒的。不會原諒的!」
「你也……咕噗……成為我的祭品吧。」
「這個、大笨蛋~~~~!!」
蜜柑現出巨爪,一躍而起。
牛鬼口中吐出巨型的舌頭。如鞭子一般的長舌。
「喵啊!?」
蜜柑作為惡靈再厲害,體型也還是幼兒。雙方的攻擊距離有著絕對的差距。
牛鬼的長舌輕易就纏住了蜜柑。
「唔喵~!?」
細小的身體被捏得格格作響。
蜜柑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她被直接拉向了牛鬼的大口。
原本就幼小的身體,顯得更加渺小。
「呼呀!!」
被吞了下去。
敦誌隻能茫然地看著這一幕。
「吃下去了。將同伴……」
巨大的眼睛瞪視著敦誌他們。牛鬼的右眼也閃爍著青白的光輝。
「咕噗……哦哦,看見、了……呼咕、咕噗……看見、你、了!」
「什麼,護身符也失效了麼!?」
敦誌忍受著眼睛的痛楚,抱起仍然意識不明的依,拖著沉重的步子開始逃跑。
牛鬼的腳開始緩慢移動。僅僅一步就跨過了幾米。距離很近就被拉近了。
敦誌仰望著正上方。
「咕噗……你的、左眼也……讓我、拿下吧。」
逃不掉了。
雙腿在顫抖。
——我就這樣,被奪走靈力,然後死掉麼?
一束強光突然從身體一側亮起,刺入仰視著不動的敦誌的視野裏。強光將周邊照得一片通亮。
並不是靈力的光輝。
人工的白光,源自汽車的頭燈。
一輛大型黑色高級車駛入狹窄的住宅道路,停在敦誌他們麵前。
幹澀的破裂聲響起。
聳立著的牛鬼的眉間,被開了一個小洞。
「咕咳!?」
從汽車的助手席跳出的黑衣人,擋在了敦誌的麵前。雙手各握著一柄黑鋥鋥的手槍。
兩柄手槍瞄準了牛鬼的頭部,發起了速射。
比爆竹要混濁的槍聲,響徹了深夜的住宅區。
正又要張望的附近的老爺爺驚叫一聲,關上了窗子。還鎖上了窗戶,拉上了窗簾。
用手槍射擊的黑衣人,吐出了一些不熟悉的語句。然後自語道「……被看見了麼」。聲音高而有點嘶啞。臉因為大型墨鏡的緣故而看不見,但聲音應是女性。
牛鬼頭部負了無數槍傷,一邊撒落著唾液一邊後退。
「咳哈……你是……鞍馬的!?」
牛鬼盯著的並不是黑衣人,也不是敦誌,而是後麵的——黑色汽車裏。
後座的車窗打開了。
一個手臂白而纖細的人露出了臉。
溶入暗夜的黑發,輕輕地垂落著。
「唷,依給你添麻煩了嗎。你就是敦誌君吧?」
不合時宜的爽快嗓音。
而且還是有印象的聲音。
男子笑嘻嘻地揮著手。但他的眼神卻異常銳利,毫無溫和的感覺。就是這樣的一個男子。
敦誌不寒而栗。與遇見妖怪時不同,是比那更具有威懾力的存在感。
「您、您是……小依家的……?」
「嗯。和你通過電話吧。依怎樣介紹我的?」
「隻說了,不是她的父親。」
「這樣麼。」
男子仍然掛著笑容,聳了聳肩。
握著手槍的黑衣人發問道。
「那個——我該怎麼辦?可以滅了他嗎?」
「可以……不過你應該不行吧。他要逃了。」
正如男子所言,擁有如此壓倒性實力的牛鬼。卻又開始化為了液體。大雨般地沙沙落地。
下水道井口被彈飛開來。
黑色的液體如洪水般傾注而入。
之後僅僅留下了一片荒涼的景象。破敗的民居與圍牆,碎裂的柏油路麵,倒塌的電線杆……
黑衣人嘟了嘟嘴,收起了手槍。
「切,都是老大多嘴讓他跑掉了。」
「他不會跟我打無準備之仗。牛鬼這惡靈頭腦很好,比你還要好。」
「不過論外表,我要比他好。」
她微笑著摘下了墨鏡。
看上去約莫二十五歲。濃豔的美貌就像是雕塑出來的,本來是個美人,從前額延伸到左下瞼的傷痕卻非常顯眼。是一名臉上有刀疤的女性。
綠色的眼瞳射出鋒利的眼神。
色彩鮮豔的金色長發,給人留下她並非日本人的強烈印象。
遠處響起了警笛聲。
「哎呀哎呀,因為某個傻瓜不加考慮地開槍,結果被報警了呢。」
「要是不能開槍就提前說聲嘛。」
「日本持有槍械和刀具就是違法的。和你所在的國家不同,也該適應了吧。」
拾
「嘛,算了。帶上依回去吧。」
遵循男子的指示,司機下了車。
車上乘了三個人。黑發男子,刀疤臉女性,還有司機。
那位司機的風貌正貼合虎背熊腰這個形容。雙手戴著估計是特製的巨型白手套,濃密的胡須擋住了嘴巴。僅僅是站著就有巨大的迫力。
「……」
熊男沉默地靠近敦誌,像搶過來一般將依扛起。就像是拿著布偶一樣輕鬆。
大型汽車後方還有第三排座位,熊男讓她躺在那裏。動作很熟練。
依還沒蘇醒過來。敦誌仍然擔心不已。
「那個……她沒問題吧?」
「嘛,還活著就沒問題。」
黑發男子仍然手肘撐著窗邊,像是很無聊地捋了捋劉海。完全沒有認真的感覺。
「我這個人呢,最討厭行善了。幫助人什麼的就會反胃。你是變成供品也好生祭也好隨他們高興……本來想這樣說的……」
刀疤臉的女性打開了助手席的車窗。
「小依會生氣吧——」
「哈哈哈,也許會呢。敦誌君,你怎麼想?」
「那個……」
大概會生氣吧。但是自己也覺得這個回答很傲慢。
依在早上和自己吵的那麼厲害,卻還毫不在意地來救自己。還為了保護敦誌而戰鬥。
「……因為小依很溫柔。」
「原來如此。不錯的回答。」
男子浮現出笑容,「隻不過那種無可非議的回答,我很討厭呢」以柔和的語氣繼續說著。
這種被看穿底細的感覺,使敦誌如同喝下了一碗苦水。
「……抱歉。」
警車的笛聲漸趨漸近。
「呼嗯,嘛,算了。也沒時間了,就先將依,還順便帶你回去吧。之後再聽取詳情。」
「啊……非常感謝。」
「並不是救你,還是別道謝比較好哦。」
男子唇邊微微咧開,便關上了車窗。
刀疤臉的女性向敦誌招手,指示他坐到助手席。她則坐到後麵,男子的身旁。
一陣皮革和香水混合的味道掠過。
盡管是沒什麼機會乘坐的高級車座,卻沒有享受的閑情。敦誌緊張得手心都沾濕了汗水。
「那個……我的房間,應該還有一個女生……」
「我對那些連自己都保護不好,卻要擔心別人的家夥,隻會感到反胃。」
「嗚,是沒錯……」
司機仍然沉默地發動了車子。微弱的震動後,窗外的景色便飛速流動起來。
不久,車子與數輛警車擦肩而過。
盡管與皺著眉頭的警官對上了眼神,對方卻沒有要讓這邊的車子停下的意思。
拾壹
從後座傳來了那副還是很愉快——卻毫不溫和的聲音。
「你和依,發展到哪個程度了?」
「哈!?」
「不可能什麼都沒有吧。都在你家裏過夜了。」
「不,怎麼會!」
「真的?」
「當然啊。小依,不還是小學生嗎!」
「什麼啊,真無聊。真是廢柴。」
坐在他身邊的女性卻插嘴。
「老大不也是廢柴嗎?還是打算進展到哪個程度都可以?還是說老大其實是鬼畜?」
「竟然說雇主是鬼畜呢。既然依是小學生,有常識的大人,稍微動動腦子就該明白吧。」
敦誌鬆了一口氣。各種意義上。
之後又被問了各種隻能認為是在戲弄他的問題,敦誌盡管被問得狼狽不堪,還是盡量回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