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7月4日,阿富汗境內。

行動時間:3小時27分鍾。地點:絕密。

烈日當空,高懸的豔陽殘酷地炙烤著戈壁灘,不蒸發掉地麵上的最後一顆沙礫就決不罷休。熱浪如洪水一般席卷整個大地,翻滾著,沸騰著,不留情麵地摧毀殘存在岩縫裏的最後一絲濕氣。萬物都卑微地屈服於太陽的威嚴,空氣也不敢流動了,仿佛一切都已然凝固,永遠地靜止在這一刻,靜止在酷熱和死寂中。

惟有一樣東西能讓人知道時間仍在流動。一個黑點快速穿過雪白的戈壁灘,直奔前方一個同樣雪白的隆起物。如果仔細些看,就會發現那個黑點原來是一個人,而他此刻的目的地則是一棟兩層樓的石砌房屋——他生命中最後的庇護所。

他穿著一身黑袍,跑動起來很不方便,不過他別無選擇,他必須堅持跑下去,直到耗盡他肺裏的最後一絲空氣——因為他是在為自己的生命而跑,為最後一點活下去的希望而跑。

為擺脫那個惡魔而跑。

他那身原本莊重得體的黑袍已經被撕出條條布縷,上麵染滿了凝固了的烏黑血跡——既有他自己的,也有別人的。他的纏頭巾早就不知道到哪兒去了,混雜著汗水和凝血的頭發亂成一團鋼絲。鞋子也丟了一隻,戈壁灘的沙礫在他腳上硌出道道血印。他知道,衣冠不整是有違準則的,不過,眼下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作為人類的求生本能超越了作為信徒的虔誠。他現在腦海裏唯一跟自己平日所信奉的教條有關的,就是不斷向真主祈禱把他從惡魔手中拯救出來。

惡魔。

他在《古蘭經》上找不到與他現在所麵對的這個“東西”相對應的描述。真主啊,你怎麼不曾告訴你最虔誠的信徒,這個世界上有此等恐怖的邪物?

在陽光下見影不見人,在刹那間憑空現身,轉眼間又遁於無形?如空氣般見不著,卻能真實感覺到其存在——沙地上憑空出現的腳印和詭秘的嗡鳴就是最好的證據。子彈對其毫無威脅,而子彈又從其身上射出?在此之前,他以為自己就是惡魔,是他敵人眼中的惡魔,現在,他才算是見識到真正的惡魔是怎樣的。

他這一生中還從未試過如此害怕,讓他人害怕倒有不少。他叫阿卜杜,是這一帶塔利班分子的小頭目。他原以為,頭腦中的信仰和手裏的FY71就是無戰不勝的終極武器,而憑借這兩件終極武器,他贏取勝利,散播恐懼,為了建立最純潔的*國家而戰,為了世界大一統而戰。他那顯赫輝煌的戰功,和臭名昭著的殘忍,讓他從昔日一個普通的狂熱信徒晉升為如今雄霸一方的塔利班頭頭。

同時也讓他成為美軍的眼中釘。

不過阿卜杜幾乎可以肯定,這個惡魔不是美軍。絕對不可能。在他眼中,美軍士兵就是一群沒種的軟蛋,一群過慣了舒服日子嬌生慣養的公子哥。死在他手中的美軍士兵數不勝數,他自以為他了解他們。惡魔絕對不會是美軍派來的。

這個惡魔甚至根本不是人。

終於,在經過一段看似已經跑了一輩子的路程後,他逃離了外麵的煉獄,衝進室內。黑暗和涼氣瞬間就將他整個裹住,似乎在伸出雙臂為他提供庇護。他靠在牆壁上喘著大氣,感覺肺部好像在被人用重錘敲打。他好不容易才緩過氣來,卻發現自己的心仍在狂跳——他仍未安全。既然惡魔連陽光都不怕,那麼它就更沒有理由拒絕室內的黑暗了。

阿卜杜拍拍自己的胸口,抹掉快要流到眼睛裏的汗水,眨眨眼睛,一邊適應這裏昏暗的光線,一邊朝房間深處走去。實際上,他即便蒙著雙眼也可以毫無差錯地穿過這裏任何一條走廊。他和他忠誠的部下們在這裏已經駐紮了六年之久,這個位於大片戈壁灘上的據點在衛星圖片上幾乎分辨不出來,即便真讓美軍找到了——而這也的確發生過——他也可以不費吹灰之力讓來者有去無回。他和他的部下曾經在這裏宣誓,在這裏訓練,在這裏計劃,在這裏慶祝。

然而,現在能回來的,卻隻有他一個人。他的部下們全部死在了那片戈壁灘上,死在那個惡魔手中。

他迅速理了理思路——自己是該先去處理自己的傷口,還是先去武裝自己?

但是,他似乎沒有被給予足夠的思考時間。一聲悶響從他頭頂傳來。

他的心幾乎要從胸膛裏跳出來了。惡魔這麼快就到了?又或者,這裏早就有一個惡魔在等著他落入圈套?

說實話,直到現在他都不清楚自己是在麵對多少個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