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武陵山餘脈,大山莽莽,林木蔥蘢。
一場大辦鋼鐵的運動過後,昔日的參天古樹都被戰天鬥地的革命豪情焚為灰燼。滿山的灌木次第生長起來,不久也便蓋住了那些被剃了癩子頭的山坡。滿山的野獸去而複返,不過也都是一些豺狗毛狗之類的了,人們再也沒大聽到老虎那種令地皮發抖的吼聲了。人們不必再在半夜趕路時手舉一個濃煙直冒的火柴頭以壯行色,這一個成績倒是山民們早就期許的。
褲襠洞又發現了老虎的腳跡。
趕山的鼎軍伯逢人便說,他說他前天在去褲襠洞挖癆傷藥的時候,發現了碗大的老虎腳跡,樹枝上還隱隱地有老虎的白毛。
又回來了一隻白虎!這消息在陰坡村裏傳開了。
村裏倒並不因此引起什麼大的恐慌。在這散居著三四十戶人家的村子裏,沒看見過老虎的老年人幾乎沒有,年輕人也有不少人和大蟲邂逅過,至於每晚的老虎那砸皇缸樣的吼聲,更是呼應著村人的鼾聲,在小村的夜空裏此起彼伏。
可是白虎,村人也還是很少看見。況且是在很久沒有老虎蹤跡後的突然出現。
褲襠洞因此成了人們關注的地方。
以後的夜裏,不少人豎起耳朵,找尋白虎的吼聲。可是一直沒再聽到那種熟悉的低沉的吼聲。人們漸漸對鼎軍伯的話產生了懷疑,有些人開始嘲笑鼎軍伯是不是又被哪個白虎星給迷住了,白日裏出來說胡話。
人們都知道鼎軍伯原來的女人是一個白虎星。白虎星就是那種下麵不長毛的女人,據說是很能克男人的,可是鼎軍伯比那白虎星命還硬,才30大幾的就把自己的女人給克死了,從此就孤身一人帶著仨孩子,借為人製癆傷藥酒的機會,也嚐了不少女人。可是再也沒有哪個女人敢跟他過日子了,都怕被他給克死。
鼎軍伯不理睬人們的嬉笑,繼續進山采他的草藥。他也在心裏納悶,明明自己看見出現了一隻白虎,可怎麼就沒有了蹤跡,難道是自己老眼昏花看走了眼?不會啊,自己明明那天還打到了一隻野雞,便是順著老虎的腳跡順便看見的啊。也許,那隻白虎隻是偶爾來看看自己過去的窩,發現再也藏不住自己的行蹤,就又離開了。它隻是到這裏來尋訪的一個過客。一定是這樣!鼎軍伯終於想開了竅,他的步子也開始邁得更矯健了。
隱隱地,傳來了一聲低吼,是鼎軍伯熟悉的老虎的吼聲,低沉而雄渾,攝人心魄。
鼎軍伯定一定心神,他不敢相信這一聲真切的吼聲是他親耳聽到的,這一聲雄壯的吼叫令他心旌搖蕩。他的手腳感到有些顫抖,全身感到一陣酥麻,身體開始虛脫綿軟。他放下手裏的小挖鋤,一屁股跌坐在長滿扁竹根的山坡上,眼睛開始在四周慢慢地搜索。
獵人的眼睛有著非常人所能及的敏銳和穿透力。在離他所坐的位置大約30丈的一處樹叢裏,鼎軍伯發現了一隻白虎,緊接著又是一聲更加威震山岡的吼叫,虎頭稍向上仰了仰,那聲音震得伯耳朵嗡嗡作響。老虎也像看見了鼎軍伯,緊盯著他蹲坐的方向,微眯雙眼,靜靜地端詳著鼎軍伯。
盡管鼎軍伯一生中看見過無數的老虎,但像這樣真切地近距離地對峙還是頭一次,況且是一隻非常罕見的白虎。
在武陵山深處的這一帶地方,當地的土家人是尊白虎為神的。鼎軍伯的先祖雖然是從很遠的地方遷徙而來的,但因為在這裏居住久了,也對白虎產生了一種由衷的敬畏。
就這樣,鼎軍伯和白虎默默地對視著,不知道過了幾個時辰, 在鼎軍伯不經意的恍惚之間,白虎從眼前悄然消失了。
鼎軍伯拖著綿軟的身子下山了,他不想再把今天的奇遇告訴其他人,他知道別人再也不會相信他的話,他不想讓他們知道這個山裏的秘密。
是什麼秘密?這個自己親眼所見的白虎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山神,還是一個幻化的精靈,還是隻是一隻普通的白虎?為什麼隻有自己才能看得見?
鼎軍伯自己也想不清楚了。
2
嗩呐開始在村子裏響起。
這個村子是一匹陡峭的山坡,山坡腳下流淌著一條清澈的河流,叫汪家河。和其它地方的相比,汪家河也沒別的不同,就是順著山勢拐了幾個不大的彎,蜿蜒地向西流去。
在村子的東頭,也就是汪家河的上遊,散居著三五戶人家。今天,東頭的一家正在辦喜事。
要結婚的星哥本來不是陰坡村裏出生的人。20年前他的母親在山外的一個很平坦的地方生下了他。但是,他的在陰坡的一個唯一的舅舅在上山砍柴時從懸崖上栽了下來,就使他的外公失去了依靠。為了讓老人晚年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就讓星哥來到陰坡撫養自己的外公。因此星哥也就成了陰坡唯一一個操著外地口音的人,而且他還知道很多山外的事情,例如怎樣做作水田大壩的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