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闕打馬行至城門口掏出令牌的時候正是清晨,城門口難得沒排起長隊,但太陽也還沒完全升起,城門剛剛打開,準備迎接一天的人員進出。千平鱗次櫛比的建築被拋在身後,城門前隱約可見城外小酒肆飄搖的酒幡,擴散開來一片炊煙和米飯的香味。楊闕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感覺五髒六腑都在早晨濕潤的空氣裏滿足地長出了一口氣。何亭亭懷孕後褚芒就沒怎麼給他派太遠的任務,這讓楊闕多少有點感激,但他總不可能一直待在城內。他是皇帝鞍前馬後的一把刀,不可能永遠收在鞘裏。何亭亭眼看穩下來了,他也就托付了她母家,而後領命去了江南暗中調查官員貪汙一事。
說真一點不想家是假的,他幾乎是一離開家門就開始擔心。他和何亭亭青梅竹馬,成婚後也沒納過妾,難得他一個武夫想著一生一世一雙人這麼單純的打算。何亭亭肚子裏的孩子是他頭一個,不論男女都是心頭肉,楊闕真是一刻都不想離開。可是——楊闕想到這對著頭頂的藍天歎了一口氣——男人不能總想著兒女情長。
楊闕一夾馬肚打算邁出城門時聽見身後官兵一聲喝:“幹草卸下來查!”他一回頭,看見後麵的人領了兩輛馬草車要出城,心裏有點奇怪——千平是國都,官員家裏都有馬廄,從城外運進來的馬草論垛都不稀奇,但從城內往外運的還真是不多見。他看了看那人,覺得有點眼熟,費勁地回憶了一下才想起來是王忠家裏的家丁,這人他實在沒怎麼見過,能記住還要感謝他幹了太久的暗探而練就的認人的本事。
楊闕收回步子,勒馬掉了個頭走向車邊,問那人:“你是王忠大人府上的?”他品銜不低,叫王忠一聲大人表明態度很好。那人打量了一下楊闕,覺得這不是個等閑之輩,很恭敬地一邊把帽子摘下來一邊拱手彎腰行了個禮,而後答:“小的是。”
楊闕沒擺架子的時候看上去並不嚇人,他也經常需要在政事裏扮演一些不能太有壓迫感的角色,所以此時他雖然還坐在馬上俯視那人,卻放低了身子,和顏悅色地問:“怎麼要往城外運草?”
那人看楊闕這樣,大著膽子抬頭看了看他,而後說:“王大人要小的把草運出城去喂馬。”
“喂馬?”楊闕愣了一下,覺得這人告訴了他一句廢話,馬草不喂馬難道拿來洗澡?但是他轉念一想,按照荃椋兩國共同的規定,千平的跑馬場確實都在城外,除了宮裏的大馬場允許建在城內,其他不論皇親國戚還是權臣商賈的馬場都不允許建在城內,主要是因為防止官員互相攀比使得城裏馬場圈地太多。但王忠現在的品銜應該不到能建馬場的時候啊,他前朝時修的馬場沒收歸國庫嗎?
楊闕皺起眉來,問:“王忠的馬場還在?”
那人聽見這話嚇了一跳,掖著前朝的私產不交最多可是要殺頭的大罪,他趕忙解釋說:“不是王大人的馬場,莫天司想修個馬場,王大人也幫了點忙。”
楊闕點點頭,他知道莫憫喜歡馬,而且莫憫作為天司的品銜也確實能修這個馬場,不過莫憫手裏沒有那麼多錢,前一陣他還聽說莫憫為了這事找了幾個品銜不夠的官員湊錢來著,這事不少見,無非是湊個份子罷了,褚芒從來不管,畢竟幾個人修一個馬場總比一人一個省地方,還能落他一個體恤大臣的好名聲。可是莫憫剛決定歸順椋朝就開始上躥下跳操辦這馬場,他也不知道這是莫憫心大還是被刺激出病來了。
“為什麼從城內送?直接讓下麵地方的人送過去,連出城都不用,不是更省事?”楊闕突然又想到這個,又問了一句。
“這不是那群不長腦子的送錯了嘛,”那人解釋,“王大人告訴他們送到城外就行,結果還是送到家裏去了,府裏又沒有馬廄,沒有地方放,就叫小的趕快送出來了。”
楊闕點點頭,原來是這麼回事,既然理由這麼充分,他也沒什麼好懷疑的。“幫我和王大人問聲好,”楊闕頭也不回地敷衍一句,看著盤查的士兵把矛往草料裏插刺了幾下就放行了,他也打算趕快出城趕路了。
“等等,”楊闕看著士兵把矛紮進去,突然眉頭一皺,露出一種十分尖銳的眼光,“把矛給我。”
士兵看了看他,把矛雙手遞交到他手裏。楊闕接過去,用力往草垛上一刺,聽見了一聲沉悶的撞擊聲——觸到車底了。楊闕維持著這個動作,大概估計了一下車底的厚度,發覺這塊板子厚的似乎有些過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