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富縣名雖均富,實際上貧富不均,有人用鮑魚湯漱口,也有人食牆皮充饑。

富得冒油也罷,窮得吐膽汁也罷,一點也不防礙均富縣百姓喜樂平安的生活,因為他們總是有樂子可尋,有大山可侃。

三五個排坐在田梗邊的耕夫,眯著眼,呷著一壺泥巴味茶水,砸巴著嘴巴,談論誰家媳婦最好看,誰家媳婦半夜出牆,誰家的新媳婦跟小叔子眉來眼去......別人家媳婦的事在嘴裏滾上幾遍,耳裏繞上幾繞身上的疲乏神奇般去了大半,於是拍拍屁股,在田泥裏繼續低頭幹活。

城裏的人閑散人則坐在茶館裏,聽著說書先生吐沫橫飛朝野趣事、今古傳奇,異域驚聞,拈著花生,煮著香茗,樂活自己的生活。

雲香茶樓裏的簧舌張正唾沫橫飛三個月前遼軍順州兵敗的戰事。

“這一戰如此順捷,是那赤將軍黃漢忠統帥有方不是。是那順州節度使陸暨的防城有術也不是。還是駙馬陶開物督軍得力,那更不是。陶駙馬已被冠通敵罪下獄了,在戰事裏不使絆就算好了,哪裏還會助力。咳咳,扯遠了。此戰之所以如此順捷乃是有一位高人坐鎮後方,據說那人運籌帷幄,胸襟謀略,綸巾羽扇若如周郎重生一般。”

簧舌張搖搖扇子,把著紫砂壺,呡了一口。

眾人伸長脖子,瞪直眼,都盼著他繼續說下去。

“不得了,柳眠公子朝茶樓來了!”

轟,茶樓眾人鳥作獸散,桌椅板凳撞擊嘩啦作響,眾人奪門而出。

茶樓老板兩眼汪汪,舉著十指算,這到底是第幾次,算來算去,十個手指都不夠用。

“去,把我的孝衣孝巾拿出來。”茶樓老板衝身邊的夥計道:“我就要不死一回給他看,我這生意沒法做下去,生意做不下去,我一家老小都得餓死。”

夥計哪裏還敢遲疑,快手快腳拿來一早準備好的孝衣孝巾替老板裝點好。

老板拾掇拾掇,迎著剛跨進門的人影撲上去,聲音痛感十足,“柳公子,求求您貴腳另踏他地吧。您一來,把我的客人都嚇跑了,一個個都沒付茶資座費,眼見著我這雲香茶樓是一日虧一日,您就高貴腳放過我吧,求求您了。”

那柳公子是個極年輕、極俊逸的青年,一雙眼睛黑亮亮如浸在山泉裏的黑寶石。他扶起茶樓老板,食指撫過下巴,為難道:“這裏消息太閉塞了,整個縣城就你一家茶樓,軍國大事、民間趣聞、上古傳說都是從你們家茶樓裏傳出來,我剛接觸這裏不久,要深入融合這個時代,就不能不知曉這裏的諸事啊。”

茶樓老板嘴角抽抽,心道:你若真像其他人一般,安安靜靜地坐在堂下聽說書就罷了,問題是你好奇事奇多,別人說一句,你問三句,問題個個刁鑽古怪,諸如,不周山的具體位置在哪能製出煙花為什麼不製火藥拓紙是怎樣加工的什麼不把書冊字寫印成橫排你為什麼視力那麼好內功是怎樣練的蘆葦一葉渡江你會不會......別人回答不出,你還追著不放,人家都是為聽說書的,不是來替你解惑的。你逼的緊,人還不能把你怎麼樣,誰讓你老爹是縣太爺呢,誰吃罪得起。吃罪不起,就隻好躲了。

“不如將說書先生請回您府上吧。”茶樓老板在心中歎息,要是柳眠公子還同以前那般睡五日醒一日多好啊,那時的均富縣多麼太平安樂。

柳眠公子本叫柳帷字清陌,從小到大嗜睡異與常人,走路、吃飯、洗浴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熟睡過去,時間一長便得了柳眠公子的雅號。

可是,這柳眠公子半年前突然徹底睡醒過來不說,好奇心猛增,上房掰瓦獸,上樹給鳥穿衣裳,給狗穿鞋子,給貓綁發帶,對著漆金盒拉著小丫頭的手問金是怎樣漆上去的,拿著玉簪問管事上麵的海棠花是怎樣雕上去的,到廚房轉一圈,圍著廚房大娘問舀水的瓜瓢是什麼瓜殼,最大的有大,能不能上坐人,當船使。

上了街後,更是入了大觀園,摸絲綢問蠶繭,吃包子問小麥,彈琵琶問象牙,聽小曲問十八摸.......在胭脂鋪裏看到眉間長著朱砂痣的小姐,硬捉住小姐,用手指在朱砂痣上摳了一下,還要看小姐手上的守宮砂是長什麼樣的,羞憤得小姐欲撞牆尋死,諸如此般種種種種,數不甚數。

“去了一天便跑了,好多問題還答不上來。”柳帷一臉嫌棄。

你那些問題,恐怕連江湖百曉生也難一一解答,除非天上的大羅神仙,不,你這般聒噪,隻怕神仙直接把你再眠回去,睡五日醒一日。

想到這裏,茶樓老板突然萌生了一個好主意。

把柳帷扔給神仙。

可是,真的有神仙嗎

......

誰知道呢,反正聽說均富縣往北一百八十裏,有一個神仙渡,既然名中有神仙二字,說肯定有神仙,就算是現在沒有,很久很久以前也是有的。

反正,沒有也要讓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