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漂泊
他就這麼木愣愣的盯著那一彎弦月。
清炯的眼一眨不眨,漸漸模糊了。似乎月上有精靈向他擺手。看不真切。又似乎他的眼正盯著一簇野花,花色深紫,如同他的眼一般深窅。
但這是不可能的。他的眼永遠是那麼清炯,抑或盯著畫的那一對墨色的眸,是他的魂。
點點疏星閃在藏青天幕上。他歎口氣,然後那氣升騰而上,團團簇簇,成了朵朵浮雲。
“然後這就更不可能了。”他笑笑,試圖去抓那本就飄在那裏的雲團,自然,這是徒勞。“啊哈,我又不是玉帝。”
他似乎注定要踏上這無窮無盡無始無終的路。他不介意在一條曾經來過的路上徘徊,也不介意一生都沒走過另一條路。他就這樣穿行在大大小小的路上,因每一件事對他來說都是嶄新的——哪怕他自己。
他是個四處漂泊的人。一個流浪者。
一隻鬼美人在半空翩躚,翅尖劃出清泠絕美的弧。幽幽月下,它翅上紅粉骷髏紙圖案泛起磷光。“去,去!”他百無聊賴地咕噥。他既不願傷害著珍奇卻象征黴運的蝴蝶,又不願欣賞那荒僻疏冷的舞。鬼美人幽怨地飛走,那樣的恨。
然而四周仍有磷光閃爍。幽幽地,藍中透亮。是鬼火麼?他起身,慢慢走向縈繞枯木的光帶。
一個枯瘦的人,不,一具朽屍斜倚在枯木上,身下有一攤暗紅的血,不,經久已經凝成血塊了。鬼火,大概是他身上散出的。
他沒有去端詳那朽屍,隻是凝視那血塊,蹙眉。
這讓他想起蕪山野嶺的紅酒窖。
作為一個流浪者,一個漂泊太久了的人,他總想落腳安息。於是他想到了故鄉。是的,他要回家。
然而何處是家?他漂泊太久了——他是無根的萍,又或者他本有根,隻是他丟了根,抑或根丟了他。
他便想起他的一位先祖。那位同樣四處漂泊的先人,很喜歡對月飲酒。聽說那位先人詩劍天涯,豪邁不羈,駐過腳的地方都很有名。然而他就低調得多——充其量有一雙清炯的眼睛。於是他隻好一路漂泊,默默尋覓。
有一天,他順著一條小路來到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蕪山野嶺。蕪山,山如其名;野嶺,嶺如其名。相傳這是那先人避世的地方。他清炯的目光掃過這凋敝之地,嘴角尤殘一抹微笑。這,這裏,是可稱作故鄉的地方嗎?
他叫李墨,字子墨。先人名白,字太白。
若有什麼能維護這兩個背道而行的人的親緣的話,也隻有那一雙清炯的眸和半生的漂泊了罷。而現在,他在野嶺門口,要去瞻仰那最後的遺跡。然……
失望。徹底的失望。他的眼中流露出徹骨的苦痛,連靈魂亦在戰栗。
紅酒窖。
他穿行在這濕潮又散出腐敗氣息的巨大木桶間,兀自歎息。一個詩劍天涯的偉人,被鼠目寸光的村夫徹底打敗了。許久前茅屋中的恣歡謔,被糜爛生蛀的酒桶吞沒。是啊,這裏早已沒有了李白,隻有沒見過世麵的釀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