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孤獨的蘇遠墨(1 / 2)

我總是會做這樣一個夢。

夢裏我低著頭一直跑,四周非常安靜。唯一的聲音是我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我一口口喘著粗氣,胸口被什麼東西沉沉的壓著。偶爾停下來,我抬頭能看見隱隱約約的彩色物體反著耀眼的光,但是不論如何盡力我都看不清光的來源。周圍是寬闊的空地吹著冷風,地麵很硬很涼,整個身體都被涼意悠悠地滲透了。我不知道為什麼在夢裏一直跑,仿佛前方有某個重要的東西在等著我。

每次我都在極速的奔跑中醒過來,加速,一直不停的加速。可能在夢裏我跑了很遠,也可能一直都在原地,好像在朝著某個注定的東西奔跑,卻似乎永遠到達不了。自從姐姐出事以後,這個夢就一路尾隨,反反複複,無始無終,沒完沒了。

每次從夢中驚醒,我的額頭總是有一層又細又密的汗珠,喉嚨幹得發緊,好像有什麼重要的話給硬生生地吞了下去。手指頭涼涼的,心跳得厲害。我成了攜帶著這個“夢之細菌”的慢性病患者,度過了短暫的“難以接受期”之後,便是漫長的妥協,或者說,是用習慣或者無所謂來作為盡量使彼此能夠相安無事的方法。

關於這些我從未對任何人說起過,或許這跟我的性格有關,也或許因為我覺得被一個夢困擾並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相比向別人傾訴,我更喜歡把自己關起來,在一張空白的紙上肆無忌憚地寫下想說的話,再把它撕碎。無論我寫的時候有著多麼複雜的情緒,撕的時候心裏都格外的平靜,我仿佛可以看見那些奇形怪狀的記憶伴隨著紙張被撕碎的聲音漸漸變成暗灰色的氣體,緩緩蒸騰,慢慢消散。

這就是我,一個沉默寡言,在夢的禁錮下勉強度日的男人。我不懂我,誰也不會懂我。

白天我像這個龐大水泥森林裏的所有人一樣,早起伴著陽光開始覓食。冷漠而熟練地打理好皮毛,以最快速度融入到其他獵食者之中,不動聲色地把自己同化的同時又渴求有一天能夠把自己異化。

畢業後的第三年,我辭去外企的工作開始組建自己的工作室。在前同事的眼裏,我的做法沒有一絲一毫值得驚訝,因為在他們看來,我是一部沉默的機器——沒有感情、高速運轉、冷酷無情。這樣的機器不適合和任何一個正常人合作,包括自己的老板,因為我看上去是如此的無法交流,卻又極為適合利用。在無可挑剔的工作能力下,麵對這樣的一名手下,所有的上司都無言以對、無可奈何、無從下手。成立獨立的工作室成了最適合我的選擇。

我把所有的精力付之於工作,這樣在夜幕降臨之時,我就可以有一絲喘息的機會,在極度疲勞下迅速沉沉的睡去——不再因為害怕那個夢而徹夜失眠。我沒有朋友,沒有愛人,父母在我記事前就離開了人世,姐姐是我惟一的親人。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一個瘦高而蒼白的人,不動聲色地迅速在人群中穿梭,那有可能是我。如果你看到那個人左手上戴著一隻黑色的手套,那你差不多可以肯定就是我。

我左手上的手套就像是那個關於奔跑的夢,一路尾隨從不休止且難以啟齒。從小到大我不得不忍受所有人奇怪的眼光,尤其是在仲夏時節我一身清涼裝卻在左手戴一隻黑黑的手套。我不能解釋也無法逃脫,隻能盡力避開他們的目光,低頭、沉默。記得小時候有過幾次忘記戴手套的經曆,因為無法忘記周圍人如同看到怪物一樣的表情和尖叫聲,伴隨著姐姐的訓斥,我漸漸第學會了永遠戴上手套遮蓋好我的左手,為了避免尷尬也為了給自己安寧。雖然在我看來它一點也不可怕,很靈活很修長,隻是,隻有有一點點特別而已。

開始做自己的工作室以後有更多的事情需要我去想去做,但卻在某一方麵讓我覺得輕鬆了許多,比如關於手套。我不再需要絞盡腦汁、擔驚受怕地編著連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來逐一敷衍同事好奇的詢問,對於現在我唯一的同事——我的助理,作為她的老板我可以用一個簡單的眼神表示我不想回答,她也就知趣地不再試圖談論這個話題。工作室剛開始的這一年還算順利,以前在公司積累了一些客戶資源,因為自己一直憑良心辦事,在設計圖紙上從未出過任何紕漏,因此關係倒也足夠堅實。從剛開始一個人在家做,到後來租到市中心的一個辦公間,其中的苦樂隻有自己最清楚。半年前言妹妹來應聘我的助理,雖說是助理實際上是幫我打理設計之外的一些雜事,我當時也把實話和她說了,沒想到我話還沒有說完,言妹妹就爽快地接受了這個職位,其爽快程度著實讓我吃了一驚。

後來每天她會在我的辦公桌上放上一份蘇家小籠包和一杯豆漿,我很奇怪她是怎麼知道我的喜好的,這讓我覺得很不好意思,也經常需要費力去掩飾不安——自從姐姐出事後,我再也沒有感受過受到關心的感覺。

雖然我和她每天都會見麵,但我們算不上朋友,工作時候也很少交談,如果遇上趕圖紙需要通宵達旦我也會讓她早些下班,然後一個人忙到深夜。每每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在空蕩蕩的房間裏倒頭就睡,等著第二天清晨在“奔跑”中醒來——這或許就是我傾訴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