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代序,時節如流。時光把人們帶進20世紀末最後一個春天。
照例是草木複蘇、生機勃發的春天,卻又因為它是一個承上啟下的春天,它仿佛比哪一年都來得早。
清晨,當乳白色的輕紗輕輕拂開,露出一塵不染的藍天時,當夜宿海灘的雁群又列隊向北飛翔而去的時刻,當第一束霞光從藍緞子似的海上噴射出來的時候,這座清幽而潔淨的濱海城市醒來了。渾厚悠揚的海關鍾聲、有節奏的海浪喧嘩、航天艇掠過天空的嘯音、從花園般的別墅牆院裏飛出來的輕柔絲竹管弦之聲,還有離巢歡叫的小鳥的鳴囀……組成了一曲宏細疾徐的生命的交響樂。
在風景如畫的芙蓉灣,在綠樹掩映的傍海礁石上,坐落著一幢別致的房舍,海藍色琉璃瓦頂,白得耀眼的四壁,既有中國古代建築的精工和古香古色風味,又有西洋柱廊式建築的大方。
這是濱海潮汐發電站總工程師路航的別墅。
當帶有輕音樂的報時鍾顫悠悠地打了5下的時候,有一個體形有點奇特的人,正開步走來,越過白色卵石甬道,靈巧的手拉開了房門。
說他是人,是不確切的。這個金盔鐵甲的人,看上去有點滑稽,臉是扁平的,鼻子、嘴,所有線條都不是曲線,而是直線構成,隻有一雙眼睛是能夠轉動的,十分靈活,閃著藍光。這原來是一架機器人,因為鐵甲胸中裝有微型電腦貯存記憶,他不單能夠準確地根據主人的命令產生條件反射而發生相應的動作,還能夠提示主人昨天的或明天的事情,因此被稱為“馴猿型”機器人,它的實際本領,經過公園馴育的長臂猿是趕不上的。
機器人按響了通向主人臥房的門鈴,它仰起頭來,看見門楣上一隻小燈泡一閃,亮起了紅光,這就是說,主人收到信號,起床了。於是它邁動步子走進左側的盥洗間,在洗麵池裏放水,用溫度計試探,直到水溫升到30度,它才閉上冷熱調節閥。它的事情還沒有做完,倒刷牙水,把牙膏擠到牙刷上,再走到陽台上,擰開水龍頭澆灌那些養得很好的花草。
總工程師路航走出來了。他穿著吊褲帶的西裝褲,是天青色的,腳上是一白色尖頭皮鞋,顯得色調十分和諧。
路航今年47歲。冷眼看去,他隻不過像個30歲出頭的人,歲月仿佛在他那紅潤的臉上沒有刻上相應的標記。他的頭發還是黝黑的,也許擦了少量的發乳,馴服地向後攏著,有一道淺淺的波紋,亮閃閃的。寬闊的額頭豐滿而光滑,稍高的眉脊骨下,有一雙永遠像凝思的眼睛。
歲月畢竟是不饒人的,當路航蹙額沉思的時候,到底露出了幾條皺紋。
路航盥洗過,邁著富有彈力的步子走下大理石貼麵的樓梯,來到庭院。他在梧桐樹下吸了幾口清新的空氣,舒展著雙臂,呼地來了個“白鶴亮翅”,便打起太極拳來。
當路航舒展完筋骨回到書房的時候,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工作。他打開了一架自動監控儀的旋鈕。
紅燈一閃,監控儀的20英寸屏幕上出現了一片翻滾的大海、闊如城垣的礁岸、寧靜得如同療養院一樣的潮汐電站,偶爾有幾個穿著潔白工作服的工人出出進進。
路航繼續調整著各種大小旋鈕,屏幕上出現了儀器琳琅滿目的中央控製室,這是潮汐發電站的神經中樞,可是隻有一個十歲的女孩子坐在高高的控製台後,手不時地撳一下控製台上的電鍵,四壁的各種儀表上燈光不停閃爍。
路航輕輕按了一下監控儀上的通話鍵,驀地,值班的姑娘抬起頭來,笑眯眯地向路航點了點頭:“您早!路總工程師!”
“你好!姑娘!”路航道:“請把昨天夜裏的運轉圖像和各種數據報告一下。”
“好的。”女孩子一笑,圓圓的蘋果臉上出現了一對酒窩。她站起身,走到一架標有萬能記憶貯存儀前麵,兩手熟練地按了幾下複雜的電鈕,頃刻間,路航麵前監控儀屏幕上消失了姑娘的倩影,電子掃描器飛快地掃過了幾道七彩波紋,連續出現了一大堆電子符號、各種運轉數據……路航坐在監控儀前麵的轉椅上,聚精會神地看了一陣,啪地關上一個電門,又打開另一個旋鈕,屏幕上重新出現了女孩子的笑臉。
路航平靜地說:“發電和輸電運轉都沒有問題。你沒有發現什麼毛病嗎?”
女孩子脆聲脆氣地說:“好像……好像自動整流器有點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