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竟仰頭一飲而進。
“開萬世基業！與天地共存！”眾人群情激動，唯漏掉了其中的幾個字。
不過那是一個何等振奮人心的開始嗬！
然而過去了，猶如美人的遲暮一般，雄獅也終於老去。終日糾纏於他的也不再是勾心鬥角與血腥殺陣，那幾將瀕死的軀體，那混濁的目光……手心兒裏的時間曲指可數了。
“大王有交待什麼沒有？”
低眉順眼的內待忙給那位威嚴的大人回道，“沒有，大人。”也許是感到自己的一絲猶豫已落入那鋒利的眼中，忙又補充說，“隻是偶爾又提到了‘上陽街’什麼的。”
臉色凝重起來，這個字眼兒！最早一次聽到已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當時還是一個小內待的他，也曾好奇地向同樣年幼的大王問詢過，然而，那回答至今仍令其大惑不解。
“那是一條可以追趕上太陽的街道！就在城郊，俯臥在一片荒野之中。”
可鹹陽城的四周這數十年來都已經被翻遍了，哪裏有什麼“可以追上太陽的街道”啊！
“你記住，”抖著捏在指間的書籍，長有一雙明亮眸子的少年的大王又從腦海裏浮現出來，“這些東西記錄了太多的沉重與淚，讓人心充滿乖戾不再祥和。隻有把它們全從這世間抹去，隻有讓後人來者不再重複咀嚼這苦味兒、這混亂，他們才有可能保持一顆安寧的心……”
“那是天地間至善至美之書啊！”
“也是這世間至偽至惡之源！”那時大王明亮的眸子猶如遍布繁星的夜空。
“人們不須要記住這麼多的痛苦，也不需要記住那僅有的快樂。這世間如白駒過隙，人生乃天地之逆旅。我們把事情搞得太複雜了。”
每每總是這樣！這莫名其妙的話語。
少年那不著邊際的話，當年小小的內待不會懂，現在已修煉成“大人”了也依然不太懂，而且可能永遠也沒有真正弄懂的機會了。
因為大王死了。
這一夜，在一團冰涼的重重漆黑之中，於群星光芒漠然得注視之下。
葬禮的隆重穿透了時空的間隔，千百年來一直在世人的舌尖和手中的紙頁間流轉，仿佛那不是一個人的死，而是一個帝國的行將覆滅，是一個時代的終結。
因為那童貞的理想之池在時間這枯葉下一點點幹涸了。
但這並不能令其悲傷。
其實人們並不知道，那一夜，他又回到了邯鄲城，走到了上陽街上，那裏才是他真的世界，而那苟延殘喘的身體則被留在了寒冷的夢裏。
風光無限好啊，上陽街頭兒郎少。
“就是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