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錚坐在已經整理好的木床的邊沿,微低著頭發呆,他的右手放在琴弦上,琴放在他的身上。
這是一件裝配簡單的客房,是單人間,但是大約很久沒有人入住,所以積了很多灰塵,阿生去打過一桶水了,先前為了抹床板和桌麵,已經洗黑了三桶水,最後隻剩下地板和窗戶需要抹一抹了,譚錚的行李要麼放在木床上,要麼擱在桌上,這裏沒有矮桌,當然也沒有專門擺琴的地方。
靠在門右側的牆麵上,掛著一副邊沿泛黃的墨筆畫,看上去有些年頭的紙張上畫的是一條幹癟癟的樹枝,沒有樹葉,很像是冬天樹枝的樹葉落光後的景象,但是一般這種畫,都會畫一些梅花什麼的,這樣一條單獨的樹枝,實在是顯得單調。
譚錚身上放著琴,他抬起頭,透過打開的窗戶看向外麵蔚藍天空,還有一截掉光樹葉的樹枝,這一截樹枝牆麵上的圖畫神似,但是圖畫大概是很久以前入住這一間客房的人畫的,所以區別還是很大,現實中的樹枝更長更粗,這大約就是時間的饋贈吧。
他的眼睛因為進了灰塵而微微泛紅,眼白布滿血絲,雖然看上去有些猙獰,但是眼睛中的感情是平淡而寧靜的。
就好像離開了籠子的鳥,深黑色的瞳孔滿滿的全部都是蔚藍的天空,還有悠揚的白雲。
他忽然不由自主的撥弄了幾下琴弦,彈奏出一首音律簡單,但是調子輕緩而優美的琴曲。
他微微側著頭看向窗外的藍天,一隻手彈琴,一隻手放鬆的垂下,坐姿不端正,但是表情很輕鬆,雖然還是一張刻板冷硬的麵孔,但是眉毛是舒展開的,真的就像是放出了牢籠的小鳥,一切都很美好。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微微一愣。
他忽然知道牆麵上掛畫的主人為什麼留下了這樣一幅畫。
冬天的枝條雖然是光禿禿的,但是卻會在春天抽出新芽,身居陋室,卻別有一番風味,不懂的人以為是乏味,懂的人自然了解,一切都會好的,人生是美麗的。
也許這幅畫蘊含的語言不止這些,他想,以後有足夠的時間慢慢品味。
譚錚撥出幾個簡單的音符,微微一笑,他的笑容是平淡的,清淡到難以察覺。
房門忽然被推開,譚錚側過頭,手指尖撥出最後一個音符。
不是阿生,而是一個抱著東西的小和尚,小和尚約莫十一二歲,和譚錚一般大小,但是比譚錚瘦弱一些,粗糙一些。
小和尚一走進來,便細細的打量了一下譚錚的臉,表情有些疑惑,他在心中默默的想到:“這個什麼少爺的,哪裏有泰瑞說的那麼恐怖啊,看起來還挺斯文的,就是麵部表情死板了些。”他側著眼看了看譚錚手上放著的琴,和譚錚布滿血絲的紅色眼睛對視一眼,譚錚眼睛一眨不眨,他也疑惑的打量著小和尚,小和尚麵目清秀,腦袋光溜溜的暴露在外,他在心裏默默地想:“也不知道這些和尚冬天腦袋會不會冷,帶不帶帽子。”
小和尚癟癟嘴,大次次的走到堆放行李的桌子前,撿了個空位放下手中的東西,那大概是一套灰色的麻布衣服。
小和尚也不再看譚錚,他瞄了一眼桌上擺著的行李,圓溜溜的眼珠子轉啊轉,偷偷瞟了一眼靠坐在床上的譚錚,譚錚麵無表情的和小和尚對視一眼,右手放在琴弦上。
“我來給你做介紹。”小和尚說:“誒,你是哪家的少爺啊。”
譚錚默默地移開視線,側頭繼續看向窗外。
“起,臭屁。”小和尚吃了個鱉,也不好拿熱臉貼冷屁股,索性不再說廢話,他抖開那套灰色的衣服,掉出一隻灰沉沉的僧帽,僧帽在地麵上滾了兩下,沾上了灰塵。
小和尚愣愣的看著僧帽在地上滾,譚錚斜著眼,也看著那隻僧帽在地上滾,一直滾到門邊上。
小和尚呆愣著眼睛,表情疑惑的喃喃道:“咦,怎麼還有帽子的。”
譚錚眼神微動,嘴角抽了抽。
帽子滾到門邊,被一隻古銅色的大手撈起,一個穿著藏青色僧袍的大和尚大步邁了進來,板著臉走上前揪住小和尚的耳朵,他類似於咆哮的對著小和尚的耳朵洞說:“你小子怎麼在這裏偷懶,劈了柴嗎,泰瑞到哪裏去了?”
“哎呦,喂喂,輕點喲!”小和尚連忙捂住被揪著的耳朵,用力想要掰開大和尚的手掌,掰了半天掰不開,反而使得大和尚用力愈大,自己耳朵受罪更多。
“他他他,他說和我換,我我,我來帶他做介紹,他劈柴,沒偷懶啊我,放手,師兄,大哥,老大,親哥!”小和尚皺著一張小臉,痛苦的哀嚎,一邊微笑著極力討好一邊眼角泛著淚花。
譚錚側著頭斜著眼,默不作聲的目睹這一場慘劇,他低下頭,畫的撥開一聲長且繁雜的音調,右手手指歡快的躍動,他靠著床頭,懶散和嚴肅的氣質並存。
譚錚一口氣劃完,右手從琴弦上拿下,隨意地搭在木床上。
大和尚微微一愣,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放開小和尚的耳朵,轉過身對譚錚說:“你是?”他木著眼睛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的拍了一下光溜溜的腦袋,開懷的說:“哦!你是譚家來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