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牛一早上起來，挑著擔子晃悠悠的一邊哼著小調，一邊走到自己常年搭棚的小攤，他抹了一把額頭上涼涼的汗水，汗水薄薄的一層凝結在皮膚上，就像是現在大鍋裏飄浮的清油，黑色的炭中間一點火星，他拿出一把有些破舊的羽毛扇子，頗有方法的閃動了幾下。
火焰霎時間點燃，在一塊塊堆積的煤炭中發出耀眼的光芒，也給這樣清冷的大早上帶來一絲絲溫暖。李二牛搓了搓手，把那雙粗糙的大手放進涼水中，細細的清洗，然後暴露在空氣中甩了甩，將手上的水漬晾幹，原本因一路走來蒸熱乎的手掌一瞬間被抽幹熱氣，變成冰涼涼的兩塊。
他一隻手握上幹淨的砧板上的一團麵粉，稍微發力揉了揉，將其搓成一個印著掌印的橢圓形，已經出現皺紋的臉上抿出一個淡淡的微笑，他是國字臉，臉頰黝黑，但是在這樣的深秋的早晨，卻仿佛蒙上了一層蒼白的色彩，他雙手在白花花的棉團上揉搓，利落的將其撚成一個長條，手起刀落一般的掐出好幾個小麵粉團。
他吸了吸有些堵塞的鼻子，盯著砧板伸出手，到旁邊的木桶裏抽出一個圓滾滾的壓麵杆，他把杆子壓在一個小麵粉團上，手掌像抹了油一般的滾了起來。
他低著頭，注意到身邊不知何時已經站了一道陰影，那道影子不言不語，靜靜地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李二牛心下奇怪，這樣早的時候，怎麼就有人出來了。現在是深秋，早上的天氣更是涼的很，秋天的風就像刀子一樣，呼呼地刮，想來再過幾天，就應該直接進入寒冬了吧。這一年的秋天，似乎比往年的要寒冷，清晨的時刻，即使是小販也懶得起早，但是李二牛心性老實，幹這活從來沒有晚到一刻，無論春夏秋冬。
李二牛一邊壓著麵餅，一邊微微扭頭，視野中出現了一個背著長包裹的小小少年，說是小少年，不如說是小孩子，隻是這孩子蒼白的小臉上麵無表情，看上去比深秋早晨的天氣還冷。
他打量了一下小少年身上的穿著，不華麗，但是這因該是個大戶人家的孩子，少年約莫十一二歲，淡灰色的長棉衣包裹住瘦條條的身形，顯得身後背著的大東西越發不協調。
“大碗餛飩。”還未等李二牛開口，小少年便抿了抿嘴淡淡的道，他的聲音比起一般年紀的小孩，少了一份活力，多了一份沉著。
“小哥，你出來的太早，我還沒有燒開水呢。”李二牛愣了一下，頗為慈愛的看著這麵無表情的少年，想起自己家裏那一般大小的兔崽子，他想了想，又拉開一個自認為十分友好的笑容。
少年聞言看了一眼還未燒開的鍋子，清油浮在水麵上一動不動，底下的炭火也是剛剛燒開，便轉過身默默地走到一張還未擺好的桌子前，拿出隨身手帕擦了擦自己搬好的凳子，一本正緊的坐下，雙手插進衣袖中，閉起雙眼開始補眠，耳邊是輕輕的風聲，一個長條形的用暗紅色布袋包裹住的物體吊在他瘦小的背脊上，底端微微挨地。
李二牛吸了吸鼻子，看著那小小的一坨背影，扭過頭繼續幹著手上的活，鮮肉裝在一個自製的保鮮盒中，李二牛把所有的麵皮壓好，就開始往裏麵依次填上適量的肉團，包成一粒粒現成的餛飩，水在這時漸漸燒開，淡淡的白煙一層層浮起。
背對著李二牛坐在木椅上的少年，此時睜開雙眼扭著腦袋一動不動的看著他手上的動作，麵無表情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少年人慣有的好奇，黑色的眼睛裏閃著莫名的光亮，似乎是對這做餛飩的方式非常感興趣。
四周人群漸多，一個個擺攤子的小販從小巷子裏走出，都挑著擔子晃悠悠的走到自己的“地盤”上，笑聲，摩擦聲，細密的交談聲，物體撞擊在地麵上的聲音，這條長街由清淨瞬間變的喧闐起來，肉包子和烤紅薯的香氣飄散，天空懸掛的太陽散發出淡淡的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照在少年清淡的臉頰上。
“來咯。”
李二牛撈起大碗餛飩，端到少年麵前的木桌上，並且把裝滿筷子的木桶放了過去，少年禮貌的點頭表示，他看著這碗飄升熱氣的餛飩，鼻尖環繞著餛飩的特有的香氣，心裏柔軟的地方忽然熱乎了起來。
他抽出修長的雙手，在木桶裏抽出兩支竹筷，淡定的打量了幾眼，除了磨損較大，這雙筷子看上去還是比較幹淨的，於是定了定心，拿著筷子開始低頭吃了起來。
隻是一口，他就被這原汁原味給俘虜了，不同於綠意給自己偷偷帶回家熱過一道的，這種開鍋就吃的餛飩味道非常爽口，沒有絲毫的油膩感，與自己吃過的任何一道菜都不一樣。
他喜歡這樣清爽的食物。
原本板著的腰因為低頭吃飯而微微勾著，長包裹稍微翹起，負重更多的壓在少年背上，讓少年看上去非常吃力，即便是這樣，少年也不打算將東西卸下。
人群漸多，不僅僅是出來擺攤的小販，消費的人們也逐漸增多，他們大多數都是走在長街中央，長長的棉衣包裹住身體，睡眼惺忪。
李二牛的小攤開始熱鬧，他站在小攤裏忙得不亦樂乎，前前後後隻有他一個人，端碗收碗，還要忙著包餛飩煮餛飩，薄薄的涼汗淌在臉頰上，卻始終笑臉待人。
少年坐在人群中，如同鶴立雞群，清冷的消瘦背影和周圍有些混亂的環境隔絕開，朦朧卻不容置疑。
他已經在吃第三碗了，裝滿食物的肚子終於滿足，剩下的半碗餛飩浸在透明的湯水中，散發著熱氣和香氣。
他打了個飽嗝，麵無表情的準備起身。
“小偷！”一個粗狂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伴隨著物體被撞開的聲音，還有人群中的呼叫聲。
“抓著他，他是小偷！”
少年頗為好奇的轉頭看去，一個看上去瘦弱的青年低著頭，長發垂在兩側，蓋住那張蒼白的臉頰，他飛快的奔跑，破舊棉衣中的兩條腿像上了發條一般。
他在奔跑中撞倒了毛包子的蒸籠，白色的熱乎乎的肉包子散落滿地，沾上烏黑的雜物，鼓著臉的胖男人晃動著手臂，臉色慌張的跑到路中間，一邊叫喊一邊張開雙手護住一地的包子，幾個蹲坐在一邊的乞丐瘋了一般的跑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