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3)

“天壽已滿,自呈五衰之相。何為五衰,一為頭上花萎,二為腋下汗出,三為衣裳垢膩,四為身失威光,五為不樂本座。”

-- 《佛本行集經》

青森高級療養病院位於東京都附近,離本多繁邦就讀的大學有兩個小時的車距。從去年冬天起,從大阪回來的清顯,就一直住在這裏。

坐在汽車中的本多明顯的感受到了春天的來臨,往常因為長途乘車而凍得麻木的雙腳,溫暖了許多。他把目光投向車窗外,注視的蒼翠起伏的山巒,山頂還隱約可見的白雪,更加襯托出這新綠的清涼。

在汽車快速轉過彎道後,已經可以看見療養院的大門了。本多的視線忽然被一叢紅色所吸引,那是一大片正在盛開的春彼岸。紅色的花朵象是燃燒在光禿禿枝幹頂端的火焰,一路呼啦拉的燒過整個山坡,向路邊蔓延下來。本多略微皺起了眉頭,收回了視線。

穿過療養院的大門,本多順著步道向療養院裏麵走去。寬廣的院內也是一派春意昂然,本多留意到這裏沒有一株彼岸花,仿佛那紅色被阻隔在了外麵。也許是療養院的有意而為,擔心那被認為是開在黃泉路上的花朵,會讓病人有不好的聯想。本多這樣認為著。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本多繞過暮色中的療養院白色的大樓,那是一般病人所住的地方。在大樓的後方,在扶疏的花木掩映下,散布著十幾棟和式房屋。作為鬆枝侯爵獨子的清顯,就住在其中之一。

本多在通往清顯住處的小路上停了下來,在路口佇立著一棵早櫻。上次來的時候,還是滿樹花苞,現在卻已經完全盛開了。雖然天色已暗,但本多仍然清楚的感覺到盛開的櫻樹,粉色的花朵層層疊疊擠壓著、綻放著,與殘留在本多腦海中春彼岸紅色的殘像重疊在了一起。

本多對於盛開的花朵懷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注視著鼓漲漲的花朵從樹木各處吸收而來的力量,在一瞬間噴湧而出,生氣從樹頂流瀉下來,散發著蒙朧的光暈。從花苞到完全盛放,這種恐懼不斷的堆積著,在今晚達到了頂點。麵對著繁花滿枝的早櫻,一陣顫栗感衝刷過本多的全身,在品嚐到內心恐懼的同時,他也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顫栗之美。

本多靜靜的在樹下站了幾分鍾,然後踏上了小路。路上鋪著白色的細沙,在夜色中散發著微光。在電燈照射的玄關口,本多看見福島微微彎腰站在那裏。

“啊,您好。”福島向本多鞠躬。他是侯爵家派來照顧清顯的老仆人,眼睛和耳朵都不太好使了,唯一的優點大概就是對鬆枝家的忠心耿耿。

“晚上好。”本多點了點頭。

福島側著身子將本多迎進屋內,替他脫下了大衣。本多徑直走向最裏麵的房間,拉開了紙門。清顯穿著印有家徽的黑色和服,正端坐在火盆前。他把臉微微側過來,注視著本多,說:“啊,你來了。”

“恩。”本多點點頭,也在火盆前坐下,搓了搓手,微笑著說:“今天好像暖和多了。”

“是嗎?”清顯隨意問了一句,眼光注視著火盆,仿佛心不在焉。

一陣淡淡的香氣飄過來,本多抬頭環視著房間,桌上花瓶裏插了一枝紅色山茶花。

“連山茶花都已經開了啊。”本多輕輕說了一句。

“對啊,上次你來的時候還沒有。”清顯回答說。

對於清顯有意無意的責備自己很長時間沒有來了,本多微微露出了苦笑的神情。確實離上次見麵已經隔了整整一個星期,本多非常的忙碌,實在是沒有時間過來,但他並不打算為自己解釋,隻是默默接受清顯的責備。

“那是護士帶過來的。”清顯抬頭看著山茶花,“她說這個房間太冷清了,所以特地折了一枝紅色的山茶送來。”

紅色的山茶花在白色的瓷瓶中怒放著,幾乎刺痛了本多的眼睛。他注視清顯的側臉,因為生病,皮膚呈現出一種沉重的,不透明的白,嘴唇卻異樣的鮮紅,長長的武士的眉依然烏黑。這是一張異常美的臉,能使任何見到他的人吃驚。本多默默的想著,清顯所有的美都表現在外麵,體現在那美麗的臉,冷漠的神情,對世事所持的淡漠的態度上。任何想探索他內在的人都是徒勞的,他的存在就是表現美的存在,再沒有其他的意義了。由於清顯本人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而使得這種美更加的突出。

紙門被拉開的聲音打斷了本多的思索,是福島送茶進來。

“今晚住在這裏嗎?”清顯問道。

“啊,是的。”

“明天呢?”

“明天下午必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