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出樓口,看見陸地提著一個鐵籠走過來,鐵籠裏關著一隻灰白的貓。這個物管員成天閑著沒事,怎麼又養起貓來了?高葦和他打了個招呼,問他這貓是怎麼回事,沒想到,陸地回答讓她心驚肉跳,他說你跟著我來看吧,我要燒死這隻貓,可刺激了,不看白不看。
陸地提著貓籠向這幢樓的死角走去,那裏放著垃圾桶和一堆廢磚。高葦好奇地跟了過去。
陸地將貓籠放在廢磚上,將隨身帶來的一個啤酒瓶打開,然後將瓶裏的液體向貓籠內淋去,高葦聞見一股刺鼻的汽油味。
“你真要燒死它?”高葦有點害怕了。
陸地點點頭,嘴裏吹著口哨看著那隻貓在籠裏衝撞著,“喵喵”地叫,它或許感到了大勢不好。
“別,別燒它!”高葦對陸地叫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知道這隻貓是哪來的?”陸地神秘地眨了眨眼睛說,“這是醫院停屍房裏的貓,這貓一定很靈,燒起來一定比別的貓過癮。”
高葦搖搖頭,表示聽不懂他說的意思。陸地也不再解釋,他已打燃了打火機,點燃一個紙團後,將帶火的紙團向貓籠扔了過去。
“轟”的一聲,火焰將貓籠包圍了。那貓發出了一聲慘叫,便在籠子裏翻滾起來。高葦隻看見一團火光在籠子裏旋轉、撲騰,很快便不動了,一股刺鼻的焦臭味傳來,高葦用手捂住了鼻子。
火焰慢慢熄滅之後,籠子裏盛著一團烏黑的東西。陸地興奮地走近看了看,回頭對高葦說:“精彩吧?要是能放開它燒就更好了,不知它帶著火能跑多遠?隻是這裏不能試,會引起火災的,以後搞隻貓到郊外去試試。”
“這太殘忍了。”高葦心有餘悸地說。她仍然用手捂著鼻孔,以阻擋飄浮在空氣中的焦臭味。
“你聞到沒有,這貓身上有停屍房的氣味。”陸地兩眼放光地說,“醫院裏守停屍房的老頭子養著它,它看見過的死人比活人多,它都快變成精了。可是它鬥不過我,我讓它死它就得死……”
陸地的話沒說完,高葦已經扭頭逃離了這個恐怖的現場。她沿著樓與圍牆的狹窄通道跑出了小區大門,梧桐巷的清涼空氣使她頭腦清醒了些,那個物管員的怪異行為讓人不可思議。
傍晚時分,小巷裏行人稀少,偶有晚下班的人騎著自行車飛快地穿過。高葦這才想起自己是出來吃晚飯的。她來到巷口,在幾家小餐館之間選擇了一下,走進了一家羊肉店。
店裏就餐的人不多,高葦坐下後覺得該先洗洗手,她總感到剛才的焦臭味沾到了手上。店夥計說沒有給顧客的洗手處,去廚房裏洗吧。高葦鑽進了店堂後麵的廚房,進門便碰在一塊軟乎乎的東西上,退後一看,牆上正掛著一頭整羊,那白白淨淨的軀體和四肢讓高葦無端地想起人的模樣,她走到水池邊一邊洗手一邊想起“迷途的羔羊”這句話。洗完手後她便逃出了這家羊肉店,走到燈火通明的快餐店坐下,心裏才覺得舒服一點。
人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這個傍晚的意外經曆,竟讓坐在快餐店裏的高葦心情逐漸輕鬆起來。公司裏人際關係的不愉快,對譚小影替鄭川接電話的不滿,以及種種近憂遠慮,都一下子變得模糊起來。她的眼前閃現著一團撲騰的火光,以及那隻髒兮兮的鬼貓臨死的哀鳴。她的身體裏掠過一絲快意。包括剛才在羊肉店的廚房裏,看見廚師正揮著一把砍刀砍向羊腿的動作,那真是過癮。
高葦的手在餐桌上無意地敲動著,她像女王似的抬眼望了一眼店堂,是的,她活著,她驕傲並且無所畏懼。
不過,高葦剛剛獲得的這種略帶暴力傾向的自我認定,在回到住宅樓時便遇到了重重的一擊。一切都在猝不及防中發生,這讓她的精神幾乎崩潰。
首先是因為她回家晚了些。在快餐店用完餐之後,她又要了一杯果汁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玄想。她想到了那隻貓,它真是醫院停屍房裏的嗎?陸地是怎麼把它弄來的呢?這個麵部瘦削身上肌肉結實的物管員與貓有什麼仇恨呢?高葦隨意想著,也並沒有解開這些疑問的衝動。直到夜已深了,店堂裏空蕩無人,她才像從夢中醒來似的想到回家。
小巷裏濃陰幽深,住宅區裏通道狹窄,高葦漫不經心地一路走來。她進入樓口,一層一層地向6樓爬去,因為5樓的燈是壞了的,她猛然看見一雙綠幽幽的眼睛。在黑暗中,那兩點綠光從樓梯上麵俯看著她。她本能地站住,驚恐中還沒做出任何反應,上麵突然發出“喵”的一聲貓叫,那兩點綠光隨即向樓上跑去了。
高葦無法控製地發出一聲驚叫,這聲音將5樓的住戶驚動了,一扇門隨即打開,一個老太婆和屋內的燈光一起出現在門口,她對著站在樓梯上的高葦問道:“你找誰?”
高葦說我是6樓的住戶,剛才有隻貓嚇了我一跳。老太婆用嘶啞的聲音說什麼貓,這樓裏沒有人家有這種小東西。說完便轉身進屋,“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高葦雙腿發軟地上了6樓,進屋後立即將房門反鎖上,仿佛擔心那貓會躥進屋來似的。她的眼前出現了那團撲騰的火光。停屍房裏的貓,陸地怎麼敢燒死它呢?而且她還充當了看客,看客就是幫凶,那貓找她來了嗎?
高葦躺在床上胡思亂想,突然,客廳裏的電話響了……
23
在這條梧桐掩映的小巷深處,高葦的平靜生活從這個晚上起被打破了。當一隻貓帶來的恐懼尚未消除的時候,一個深夜打來的電話更讓她毛骨悚然。
電話是周玫從方城大廈24樓的時裝公司打來的,她說她遇到了非常非常恐怖的事情,今夜她不敢住在公司裏了,想到高葦這裏來和她擠一夜。
周玫說,晚上9點半鍾,她鎖上樓口的玻璃門後,便熄了時裝展示廳裏的燈,然後一直呆在走廊盡頭她自己的房間裏看電視。不一會兒,她似乎聽見大廳裏有人說話的聲音,就立即關閉了電視的音量,果然,有女人說話的聲音從大廳方向傳來。她感到奇怪,外麵的大門沒鎖好嗎?她走出房間,沿著走廊向大廳走去。當然,她沒有忘記開燈,在滿廳吊燈和射燈的照射下,五顏六色的時裝模特兒使大廳像一個舞台。
在突然開啟的燈光中,兩個女人出現在模特兒之間的巷道上。這兩個女人一個20來歲,一個40多歲,奇怪的是她們都穿著同樣的黑衣黑褲,腳上是白色高跟鞋,這種打扮,連專營時裝的周玫也有點瞠目結舌。周玫有點恐懼地問道,你們是誰?公司已經關門了。
那個20來歲的女孩說,我們都是一幢樓裏上班的,看看衣服還不行嗎?周玫說對不起,我們隻對商家批發,並且這樣晚了,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那個女孩並不理睬周玫,她拉著那個中年女人在大廳裏轉悠起來。周玫急了,走過去拉住女孩的胳膊說請出去。可是就這一拉,周玫傻眼了,那個女孩的外衣和胳膊又冷又硬,她的手仿佛碰到了冰上似的。
周玫縮回手站在原地愣住了,眼睜睜看著這兩個女人在模特兒之間穿行著,一邊走一邊絮叨,但她們說的什麼一句也聽不清楚,突然,這兩個女人離開大廳向走廊深處走去,周玫立即跟了過去,同時高聲喊道請出去請出去!
兩個女人在走廊盡頭周玫的房間門口停下來。那個20來歲的女孩對中年女人說,這裏全變了,以前不是這樣的……
周玫大聲喝問,你們究竟是誰?那個女孩終於側臉望了周玫一眼說,我以前就在這裏工作,我叫崔娟,你還不認識我吧,她又指了指中年女人說,這位是林姐。怎麼樣,我們算認識了吧,我們好不容易來這裏一次,你得歡迎我們才行。
周玫當時隻覺血往腦門直衝,心髒緊得像石塊,因為她知道“崔娟”這個名字,她是這層樓以前所住公司的職工,已在地下停車場被害身亡了。
周玫當時大叫一聲,指著這兩個女人說,你們是,是死人……
周玫雙眼發黑,扶著牆壁才沒有倒下。等她再抬眼看時,周圍已人影全無。她走進屋子癱坐了一會兒,下決心鎖上門離開這裏,她首先給高葦打來電話。
“我怕極了。”周玫在電話上說,“我現在就到你那裏去。”
“好的。”高葦對著話筒說,“你現在就出門是不是?記著把各處的燈都開著,以防她們在大廳裏又攔住你。或者找塊紅布拿在手上,據說鬼魂怕紅顏色的東西。”
“好的,我找塊紅布。”周玫的聲音一直在發抖,“天哪!她們又出現了,她們在敲我的房門了,啊———她們要進門來了……”
高葦拿著電話的手也抖起來:“喂,你千萬別開門!喂,聽見沒有啊?”
電話斷了,高葦立即再撥過去,長時間的無人接聽。周玫那裏發生了什麼?那兩個鬼魂掐死她了嗎?
高葦頭腦裏一片混亂。我該怎麼辦?自己立即趕過去?打110電話報警?都不行!自己趕過去一定幫不上忙,並且,隻是電話上聽見那事就嚇得要死;報警也無濟於事,鬼魂又不是壞人,警察去後什麼也看不見,反過來會追究她是不是亂報警。
情急之中,高葦給方城大廈的保安室打了個電話,她說24樓有賊,讓他們上去看看。
“你是誰?”一個男子粗重的聲音在電話裏問道,“別開玩笑了,以前我們就受過騙,也是說24樓有賊,我們上去後卻什麼也沒發現。”
高葦當然不敢在電話上說有鬼,她隻得著急地說:“24樓是時裝公司,你們知道吧,有個值班的女孩就住在那裏,她現在正在樓上,是她打電話給我說有賊的。你們如果不立即上去看看,出了事你們可負不起責的!”
高葦這一招果然見效,對方立即答應上24樓去看看。高葦放下電話鬆了一口氣。
夜已深了,高葦坐在電話旁不敢睡覺。死在地下停車場的崔娟果然出現了,另一個中年女人叫林姐。很可能是林曉月了,死去的人都會相互認識的,她們到寫字樓裏來幹什麼呢?黑衣黑褲,白色高跟鞋,高葦想如果這兩個女人出現在她麵前,她會立即嚇得昏死過去的。突然,她想起了公司的女廁,最後一個廁位常常是緊閉著的,而她曾在隔板下麵看見過一隻白色高跟鞋。天哪!這兩個鬼魂早就在寫字樓裏亂竄了。張葉曾經去打開過女廁裏最後一個廁位,結果卻被裏麵出來的人撞痛了肩膀,站在旁邊的她卻什麼也看不見!
而現在,大廈的保安上24樓後會發現什麼呢?時間已過去了快一個小時,高葦再次撥通了大廈保安室的電話。無人接聽!高葦感到非常的不祥,再撥周玫的電話,仍是無人接聽!
也許,周玫那裏已經發生了嚴重的情況,周玫已經昏死過去,保安正送她去醫院;也許,周玫已在現場被勒死,而保安上樓後遭遇了和她同樣的命運……高葦不敢設想了,她想將這事告訴鄭川,看他有什麼辦法,她拿起電話,猶豫了一下又放下了。和崔娟同行的中年女人姓林,這表明她們的遊蕩與鄭川有關。如果這樣,她告訴鄭川有什麼用處呢?隻能是給她帶來更大的麻煩。至少,她現在是安全的,隻要鄭川不到她屋裏來,便沒有鬼魂相隨。天哪,她怎麼相信起鬼魂來?但是人生也許有例外,現在她不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