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1 / 2)

有一種風在吹。

有一種風從天上吹到地下,從白雲吹到樹梢。吹落那原本就搖搖欲墜的槐葉,吹進晦暝的甬道,吹散了彌漫其中陰臭腐糜的濕氣。

甬道兩旁燃有零星火把。火苗無力,過潮的空氣令把頭燒得“劈啪”直響。

風過的時候,火苗搖曳,光線更加暗弱不明。

白玉堂曾在這條道上來去過無數次,可沒有一次像此刻感覺到沉重,仿佛肩頭壓了兩座大山,步履不堪負荷。

他走得很慢,因為前頭引路的牢頭走得也不快。

那牢頭低垂著頭,一臉蕭索,似是拾步而進。

終於,他們在一扇牢門前停下。

牢頭利落打開牢門。他看了眼白玉堂,又想往裏張望,但最終隻是把頭垂得更低。他向白玉堂做了個請的姿勢便匆忙告退下去。

牢門洞開。白玉堂站在門外,怔怔望著裏頭,臉上不見絲毫表情。

牢內半邊見光半邊不見,隔斷處有霾在層湧,如幽明交界,蕩著份不陰不陽的鬼氣。暗處隅角隱約可見一藏青人影盤膝而坐,憩身依牆。看不真切麵貌,隻感頹唐不崛。

白玉堂走進去,停在半邊明處。他不說話,隻是看著,那原本冷淡的眸子裏漸漸瀉出一種令人看不懂的酸澀。

藏青人影似看見了他,挺了挺腰杆,坐直身體。

“你怎麼來了?”

熟悉的聲音不複往昔有著渾厚底氣。白玉堂瞥了他一眼,別開視線打量四周。

“我不能來嗎?”他反問。

“我隻是沒有想到你會來。”

“如果我不來,你是不是永遠不準備讓我知道這件事?”視線的回轉伴著大步向前邁去,白玉堂似乎是想走到那個人在的另一邊。

“要知道的總會知道,白兄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步伐嘎然而止,輟於光闇交隔的界邊。白玉堂的聲音低沉下來:“你真的殺了人?”

看不清表情,白玉堂卻總覺得他笑了。

“算起來我這一生也殺了不少人。”

“可你殺的都是惡人。”

“所以我不悔。”

那個人的身軀更挺了。

“一生無悔。”

白玉堂閉緊嘴不再說話。

他終於看見那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明銳眼眸,果然,那對眸子即便遭逢黑暗也不會被遮掩去那絕世的光彩。他,不會再問任何一個字。因為他若是問了,就不配做那個人的知己了。

他懂他的一生無悔。

可他心中另起一種洶湧,也是為這四個字——“一生無悔”。

白玉堂看著他。

他知道,所以,也在看他。

不過那雙明眸隻亮了一下複黯淡去,令白玉堂根本無法知曉他此刻是什麼神情。

白玉堂能知道的隻有他自己。他知道自己的目光很深,知道自己目光留有斂跡。他不敢放縱。他時刻提醒自己,那個人是驚弓之鳥,隨時都可能逃開,雖然他總覺得現在的他已無路可逃。

不過白玉堂還是猜錯了。

那個人既然是展昭,就沒有人比他更懂什麼叫絕處逢生。他若要“逃”,沒有人能抓的住他,即便是他白玉堂。

“我記得明日就是白兄和素心姑娘的大喜之日吧?”

白玉堂眉頭一皺,“問這個做什麼?”

“你來探我,不會誤了吉時?”

回答已透不快:“不會。”

“那就好。”聲音露出淡淡的喜氣,“一個月前收到白兄請柬,展昭已早早將禮物備下,就擱在我屋裏。本來想托蔣四哥把禮物捎去,可一時找不到他,自己又忙得脫不開身。”

白玉堂突然放聲大笑,笑聲異樣冷如刀割,“你不會接下去想說待會兒要我自己到你房裏頭去拿吧?!”見展昭沒有回應,他又問:“如果你沒有入獄,明日可會來觀禮?”

黑暗中的人沉默片刻,才道:“我很忙……。”

“如果你不忙呢?”白玉堂在笑,可眸子裏的冷靜已蕩然無存,有的是烈火熊熊,“如果沒有禦前伴駕,如果沒有護衛出巡,如果沒有案犯要捕,如果天下太平。如果什麼事都沒有,你,會不會來?”

更沉默了。

待緩緩抬頭再次望向白玉堂,黑暗中的眼眸又一次亮出毅然的光彩,背脊又一次挺得筆直。

“會。”

他一字一字說。

“一定會。”

白玉堂再次閉緊嘴。

這一次不是不說,而是已無話可說。

何必多嘴一問,答案於否,他不早已了然於胸?

淡淡的,他笑了,很平靜,也很釋然。

他果然這樣回答他……

“你準備了什麼送我?”白玉堂上仰了臉,問得漫不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