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保大九年,九月初九,重陽節,是母後特意為我挑選的出宮日子。時值暮秋,這日清晨,天已破曉,午門城樓上的鼓剛剛敲過三下,我坐在一頂肩輿裏,在通往皇宮南門的龍行大道上,迤邐前行。偶爾幾名太監路過,便止步對我行禮。
此時,我正凝望著東方,隻見絢爛的赤霞劃破長空,朝陽冉冉而起,絲絲縷縷的晨曦如瀑布般潑灑在整個皇宮,乾元殿重簷屋頂鑲著的金黃色的琉璃瓦上波光粼粼,這金黃色原本是最高貴瑰麗的顏色,可此刻在我眼中,卻成了一種悲壯的色彩。
不一會,我在眾禁衛軍和丫鬟青兒的簇擁下,又登上一輛紫檀木雕花的馬車,我望著生活了近十年的皇宮,內心竟是如此的戀戀不舍。隨著小順子一聲:“公主起駕。”隻聽馬兒長鳴了數聲,一時間,馬蹄噠噠,沙塵滾滾。
轎子裏,青兒拉上古香緞簾後,看著我滿臉愁雲,便衝我調皮一笑,開始喋喋不休地講起一些民間奇聞軼事來。約莫過了一個時辰的光景,我感覺青兒說的喉嚨都快冒煙了,但她仍沒有要停止的意思。青兒今年十二歲,金陵人士,去年剛剛進宮伺候我。她長得眉清目秀,且舉止有禮,性格與我相投,私下裏,我便與她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此時,青兒已從盤古開天、樹神黃祖,講到了女媧補天。
“公主,關於我們要去的那座雨花山,青兒小時候聽娘講過一個傳說。”
我一聽雨花山,頓時起了興趣,麵色稍霽,催促她繼續。
青兒故作神秘道:“聽說,在很久很久以前,雨花山這裏本是一片湖,特別特別大的湖,湖光優美。女媧補天時候,有塊五色石不甘寂寞,看著湖上的風景煞是迷人,趁著女媧娘娘煉石的空閑,便化作無數雨滴般的花石落在湖麵上,花石越積越多,遂成雨花山。”
“那後來呢?女媧娘娘有沒有生氣?天上的那塊窟窿又該怎麼辦?”我用詢問的目光看著青兒,問道。
青兒手托雙腮,苦思冥想道:“後來嘛,青兒也不知道了,許是女媧娘娘實在太忙,沒空搭理那塊石頭。”
“抑或是那塊石頭本就是女媧娘娘廢棄的,與其被扔掉,還不如逃掉。”說完,我倆哈哈大笑起來。
談笑間,馬車已出了南城門。我打開車簾,長舒了一口氣,外麵道路已越來越寬,前麵的雨花山已經若隱若現。等再近些時,山上的景致豁然在前。
清風習習,秋色連波,漫山成片的黃葉紛飛,猶如金色的麥浪,跌宕起伏,澎湃洶湧。山的東邊是片竹林,秋風掃過,竹葉搖曳,碧波蕩漾。等進了竹林,便仿佛置身無盡的林海一般。
聽說那清潭師父便住在這竹林中,竹林的道路羊腸九曲,百折千回,整個隊伍繞了大半個時辰,終於尋覓到了一處院落。我跳下馬車,遵照母後囑托,隻留下了青兒和小順子,其他人便回宮了。
望著眾人漸漸地消失在竹林中,看著周圍這陌生的環境,我有片刻的黯然神傷。
隨後,我徑直來到那扇竹門前,隻見門上刻著幾個字,青竹齋,雨花清潭題。門未上鎖,正想推門而入,一陣西風起,將本就虛掩著的門吹開了。
迎麵出現了一位男子,正負手而立,手持一把長劍,略有些警惕地看著我們。隻見這位男子,年約二十五,一身青衣長袍,頭佩儒巾,麵如冠玉,目光清朗,英氣逼人。一陣瑟瑟的秋風拂麵,卻讓我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長這麼大,父皇一直是我心中最英俊的男子。直到見到此人,我才明白,這世上,最怕的就是人比人。皇宮裏,除了不男不女的太監,就是老態龍鍾的太醫,抑或是一本假正經的侍衛及自恃清高的大臣,豈有如此人間美男子?我們三個沒見過世麵的垂髻小兒,對著他行注目禮。
許是被我們看得羞澀了,那名男子突然開口道:“三位可是宮裏來的?”
我輕輕點點頭,男子清涼的雙眸又在我身上打量一番,問道:“你就是紫陌公主?”
我還未來得及回答,小順子尖尖的聲音響起來了:“這位師父可真有眼光,一眼就能望出我們公主的身份,看來我們公主的氣質那是渾然天成的。”
男子聞言,便俯身拜了下去:“雨花山隱士沈清潭拜見公主。”
我竊喜,原來他就是師父,我一直以為清潭師父是位花白胡須的老伯伯,沒想到竟這麼年輕俊朗,老天待我真是不薄啊。
此時,我腦中靈光一閃,突想捉弄一下這位冷冰冰的清潭師父。我大步走至他麵前,朗聲道:“出宮前,母後告訴我,深山之內有清潭,取之,入口綿,落口甜,猶如酒香清澈甘甜,可開懷暢飲,不知此清潭是否為彼清潭?”
師父青眉微蹙,一股異樣從他臉上一閃而過,不卑不亢道:“在下一介武夫,不圖名利,不敢與公主口中的清潭自比,竹林外,清池畔,或許會有公主所要尋找的……”師父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半響擠出了兩個字:“青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