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咕嚕,咕嚕......”
空曠的房間裏,單調的聲音一直重複,不知何時開始,仿佛沒有終結。
正中央,一個密封的透明水箱內,一個****、美麗、全身插滿各式管線的女人。
她的身體蜷縮成一團,如一般女孩側臥抱著枕頭時的模樣。長時間浸泡使得她的肌膚有些泛白,覆蓋在臉上的頭發來回擺動,透出來的部分輪廓分明,並有一顆格外高俏的鼻子。
她緊閉著雙眼,眉角時而抽搐,像在承受某種痛苦,她的身體上,前後連著十幾根管線,有些接駁血管,有些深入體內,管子裏大多流動著不明液體,後腦那根管線上帶有紅藍兩色指示燈,如生物的眼睛一樣閃爍不定。
水流湧動,兼有頭發遮擋,難以看清女人全貌,但從露出來的側臉、身形與肌膚等特征可以知道,女人其實是個年輕而且漂亮的姑娘,隻是她的神情冷淡,沉睡時,仍透著漠視一切的味道。
房間是白色的,白頂,白牆,白地,周圍白慘慘的燈光,周圍回蕩著的聲音源於她的呼吸,氧氣從吸管中進,氣泡自口中出,浮上水麵翻騰碎裂;咕嚕咕嚕的聲音傳出去,散開來,在牆壁上撞得粉碎,節奏一成不變。
時間在這樣的環境裏失去意義,明亮的燈光照射下,所看到的一切更像是閉眼時生出的幻覺,唯有巨大好似沸騰的水箱矗立著,突兀,堅定,無比真實。
水箱內,****的女人胸腹起伏,像一鍋燉著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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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壓正常。”
“心跳正常。”
“神經活動劇烈,腦熱4。”
“基因融合進度?”
“74%”
“異位顯性比?”
“.5!正在增加,.6,.7,還在增加......”
一個更大的房間內,人聲起伏,處處彌漫著緊張的氣息,三十八台光腦圍成一圈,位置上的人緊張地讀取各類數據,將異動彙報給那個灰發老人。
當中巨大的投射屏幕上,水箱、與其中女子赫然在目,其一舉一動、乃至一次輕微抽搐,都牽動著每個人的心。
屏幕前,灰發老人衣衫淩亂,雙眼布滿血絲,仍舊目不轉晴地盯著屏幕,一麵不忘發出指令。
“核酸轉移進度多少?還有速度!”
“6進7,速度在降低。”
“加注一號藥劑三毫升,不,.5就好,快,快!”
更改了指令,老人用力晃了晃頭,身體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上。他盯著屏幕的時間已經太久,加上微微仰視,體力、精神包括腦力都已達到極限,快要支撐不住。
老人身邊站著兩人,一個年輕長著娃娃臉,滿頭滿臉都是汗水,一個穿著灰色風衣的中年男子,對著屏幕雙眉微鎖,表情沉肅。
“勞倫斯教授!”
突然間老人身體軟倒,長著娃娃臉的年輕人大吃一驚,趕緊搶上前來扶住。
“教授,是不是休息一下......”
“讓開!”
教授奮力甩開年輕人的手,忍受著腦子裏轟轟作響,視線重新拉回。
“零號,你是最特殊的,也是唯一的。我把你留在最後,你要成功,務必要成功!”
“是啊!最後一個實驗體,一定要成功才行。”
中年男子幽幽開口,聲音帶有幾分嘲諷:“幾百億資金,近百個精心挑選的人,若是一個都不成功,怕是交代不過去......”
“你懂得什麼!”
像被觸碰到逆鱗的巨龍,重壓下的老人暴怒起來,扭頭大聲咆哮。
“這是人類的進化,意義不亞於直立行走!不,比直立行走的意義更加重大!你這種人隻知道錢錢錢,根本不懂得她如果能成功,將會多麼的......多麼的......”
沒有成功先例,老人並不知道如果成功了會怎樣,一時語塞。
“多麼的強大是嗎?那要她成功,之後、還要看到效果才能知道。”
老人不知道的事情,中年男子卻已經心中有數,淡淡道:“所以勞倫斯教授,您和我這個隻知道錢的人賭氣沒有意義,而且我必須提醒您,公司為此項目承擔著巨大風險,和輿論的巨大壓力;不能製造出基因戰士,實驗室就沒有存在的必要,到時您要麵臨的,恐怕不是失業那麼簡單。”
“我不在乎!隻要她成功,我什麼都無所謂!”中年男人的話暗含威脅,老人被徹底激怒,手舞足蹈,唾沫橫飛。
“想殺我是嗎?想要我的命是嗎?來吧,來呀來呀!”
“算了,算了。”中年男子連連搖頭,有些後悔。
專家,尤其那些頂尖專家,多數具有幾分魔性,眼前這位老人是瘋子中的極品,之前近百名試驗者,全部失敗並且死亡,他除了失望便隻有憤怒,至於傷心、憐憫什麼的,那是半點都沒有。
如今中年男子明白了,這個老家夥不止不在乎別人,連自己的命也無所謂。
他把語氣放緩,道:“請教授專注於工作,畢竟這麼多投入下去,好歹撈回來點什麼。”
“我的工作,不用你來管。”老人餘怒未消,叱道:“我也要提醒你,本人研究的是進化,不是為你們製造什麼戰士,更不是用來製造殺戮武器!”
“不製造戰士,嗬嗬......算了算了,您的心願沒有問題。”
先是冷笑,隨後中年男子想到什麼,淡淡道:“不妨告訴教授,關於這次試驗的結果,我已經不在意了,她能否成為基因戰士,也已經不重要。”
“什麼意思?”
“如果失敗,意味著這條路根本走不通,實驗室鐵定關閉,我會因此得到想要的。即便她成功,資金耗費如此巨大,近百人隻能成功一個......真的,除非她能夠飛遁地,刀槍不入,否則,我實在看不出意義何在。”
老人聽出話中意味,問道:“也就是,等你掌了權,無論如何都會終止這個項目?”
“是的。”
中年男子並不介意被看出想法,坦然道:“請放心,這裏協助您工作的都是高端人才,我不會埋沒他們,前提是和公司重新簽訂一份協議。至於教授您,我不得不......”
“教授!”
身邊娃娃臉突然尖叫,不等老人轉頭,周圍驚呼聲四起,連成一片。
“心跳加速!”
“血壓降低!”
“神經活動紊亂,腦熱過高,4,44,還在升高!”
“基因融合進度加快,90%,91,9......”
“危險!這樣太危險,快注入......”
也就轉個身的功夫,局麵竟已發展到不可收拾,灰發老人怒不可遏,心內大罵中年男人誤事。
“都別吵!”
“啊!”
身邊,最敬畏老人的娃娃臉再度尖叫,帶頭違反命令。
“她......她她她他......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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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了。
醒後第一感覺,頭疼欲裂。
腦子裏裝滿了東西,仿佛一千匹戰馬奔跑,一萬隻鴨子打架,十萬隻蛤蟆扯開喉嚨歌唱,億萬隻螞蟻啃食獵物;各種各樣數不清的信息擠滿每分沒寸空間、乃至每個細胞,更要命的是,它們每一條都好像擁有生命,彼此糾纏,撕扯,戰鬥,合並,之後再分裂,尋找更合適的對象。
如此煎熬不能不痛,痛徹心扉,比劇痛更難忍受的:她發現自己失去自由。
周圍是水,身上各種莫名其妙的東西,有些輸送著什麼,有些抽取著什麼,尤其腦後的那根管子,無視她正在承受的痛苦,不依不饒地送來戰馬、鴨子、蛤蟆,和螞蟻。
於是她醒了,不能不醒。
於是她憤怒,不得不怒!
“吼!”
本意呐喊,結果隻是悶吼,她發現嘴裏竟也塞著管子,本能地伸出手,捉住,扯出,丟開。
管子在水中搖晃,氣泡連成了串,她的動作沒有停頓,開始清理束縛,將一根根管線拔出。
伴隨著劇痛、與一個個傷口誕生,轉眼間,各種顏色的液體與水、還有她的鮮血混在一起。視線變得模糊,渾濁的水箱裏,她擺脫掉那些捆縛自己的“鎖鏈”,開始下一步舉動。
先翻個身,再爬個圈,然後艱難地站起來,她的動作僵硬,姿態有些怪異,樣子看去就像一隻腦子遲鈍的狗,或者腦子裏有多個意誌,弄不清自己該如何站立。
是隻用雙腿?還是加上兩隻手?
腦子裏的東西太亂,雖然沒有新的戰馬鴨子蛤蟆和螞蟻進入,但是原有的已經足夠多,讓她無法專注精神,解決最簡單的疑問。
她隻能依靠本能,加上一點點探索。
試過幾次,她確信自己應該怎麼做,於是摸索著箱壁站起身,選個方向往外看。
聚焦的時候,她的眼睛變了顏色。
不是黑珍珠的黑,不是藍寶石的藍,不是綠,不是紅,也不是黃......而是任何人都沒有的青。
青色眼仁透著極致的冷,越是聚集精神,她的目光越是純淨,表情隨之愈發平淡,漠然。
就像裝有掌控情緒的開關,短短片刻,她從憤怒的狀態脫離出來,徹底平靜。
痛依然痛,傷也依舊是傷,身體上鮮血不停地流,腦子內的戰鬥還在繼續,但她完全不在乎,就像它們根本不存在一樣。
渾濁而淩亂的水中,她用青色的眼四下打量,開始尋找出路。
她很快發現,沒有出路。
水箱是封閉的,沒有門,沒有通道,蓋子沉重,合金打造。
不僅如此,她感受到更嚴重的危機,因缺氧帶來的窒息感!
常人在水下停留的時間很短,她不是常人,但能體會到了身體對氧氣的渴求,知道自己不可以浪費時間。
頭頂氧氣管還在,氣泡咕嚕嚕翻動,她沒有理會,伸手,握拳、突中指,朝水箱箱壁狠狠一擊。
出拳的時候,她的動作生硬,姿態完美,仿佛生平頭一次這樣做,又像經過千萬次練習。水中,她那並不強壯的手臂劃出一條完美的弧,準確擊中目光所指,不差毫厘。
沒有人教她該怎麼做,這個舉動仿佛種在腦子裏一樣,自然,平靜,而且強大。
“蓬!”
僅一擊,堅固的水箱出現裂紋,之後才是震動;她的身體搖晃了一下,收拳,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微微皺眉。
如此強悍暴烈的一擊,她似乎並不覺得滿意,稍稍沉吟,做出調整。
她把左腳前伸,右腳後移,弓身低頭,拳頭縮回,蓄勢後再次出拳。
烈浪兩分,手臂彷如白龍探首,在水中打出清晰的通道,宛如空洞。
“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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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教授的怒吼回蕩在每個人的耳邊,人人敬畏,個個忙亂,沒有誰能夠給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