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早晨,仙霞嶺內群山寂寂、白霧繚繞,蜿蜒的盤山路上,一支馬隊緩慢地行進著。隔天夜裏才下過陣雨,山道滑得跟潑過油似的,車夫們唯恐馬匹失足,跌下崖去,都下了地,小心翼翼地牽著馬走,隻有一個少年翹著二郎腿,安安穩穩坐在車上,挑開了布簾,一邊看山景,一邊握了把花生,一顆一顆往嘴裏扔。
此人名叫裴鶴謙,一十九歲,杭州人氏,家裏開著間百年老店葆春堂,專做生藥買賣。他父親裴均亭是江南一帶的名醫,自小便讓兩個兒子在藥材堆裏滾爬,原指望兒子們長大了,可以兄弟同心,可把個藥鋪做大,哪知這裴鶴謙性子散漫、貪玩好樂,成日在外頭呼朋喚友、玩風弄月,全不把買賣算計放在心上,虧得他哥哥裴鶴賢為人勤謹,總算助了老父一臂之力。
誰想這年春天裴均亭忽然跌了一跤,纏綿病榻,竟至不起,什麼樣的方子都試過了,人卻是一天比一天憔悴,到了夏末,連坐都坐不住了。裴鶴謙不得不收了玩心,幫著哥哥打理家業,他接手的第一樁活兒,便是到雲貴去采買一批藥材。
裴鶴謙雖然不懂經營,到底生在醫道世家,耳濡目染,對藥材、醫術都薄有心得,又有老家人裴忠從旁點撥,這一趟雲貴之行居然相當圓滿,該采買的草藥都置備齊了,路上也算太平,眼看著進了仙霞嶺,再往北走個十幾日,便可回到花團錦簇的杭州了,一想到龍井村的綠茶、滿覺隴的丹桂,裴鶴謙恨不能生出對翅膀來,飛越這綿綿峻嶺,立馬回到杭州。
裴鶴謙正胡思亂想呢,老家人裴忠回過了頭來:“二少爺,大少爺這次派您出來辦貨,也是想讓您經些風雨、多多曆練,您不要總窩在車上,下來走幾步吧,別回了杭州說,去了趟雲貴,連盤山路都沒走過。”
車夫們聽了這話,紛紛附和:“就是麼,忠叔都這把年紀了,還在走山道,二少爺,你也下來走吧!”
裴鶴謙聽了這話,兩手一拍,撣了撣身上的花生衣子,“蹭”地跳下車來,走到裴忠跟前:“你去坐車,我來牽馬。”
老人連連搖頭:“你跟我一起走就是了,馬還是我牽,山道太險了,萬一您有個閃失……”
話還沒說完,裴鶴謙早從他手裏接過了韁繩,把老頭半推半扶地送上了車去:“能有一個坐著,幹嘛兩個人都要走呢?省點力氣不好嗎?大哥也真是的,曆練、曆練,不過是讓我腳下添幾個燎泡,有什麼意思。”
裴忠搖頭:“少爺啊,這路可都不是白走的。”
裴鶴謙眉毛一抬:“眼下走的不就是冤枉路麼,”說著,他往山下一指:“好好的陽關大道你們不走,偏要翻山越嶺的來爬這盤山路,不單凶險,原本半天的路,這一繞倒要走上兩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