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1 / 3)

接到吳曉林電話的時候,白光正在電影的殺青儀式上。導演半醉,大著舌頭跟他保證,一定不讓補拍這種會麻煩到白光的事發生。

白光被眾人勸了幾杯,正是愜意的微醺時刻。念及今夜過後,就不用再應付年輕導演的過分熱情,他一身輕鬆,遊刃有餘,身處人群中心,也還怡然自得。

直到電話響起。

活到這歲數,白光已經對這樣的時刻不再陌生。再尋常不過的一次接聽,卻在通話成立的前一刻沒來由地覺察到巨變的征兆。

這次也一樣。

這到底不是陌生的體驗,所以白光在預感什麼將要發生時,仍掉以輕心了。他親曆過不祥的征兆,熬過幾次命途的轉圜,就以為此生不過如此——還能發生多大的事呢?

人在命裏,總無知。

比如說白光趕到醫院,忍耐著吳曉林跟他哭嚎半天,接收完葉墨笙出了車禍生死未卜正在手術的訊息,才剛開始試圖做心理建設去迎接據醫生說“可能性極大”的死訊,醫生卻告知他手術成功了葉墨笙三天內能醒;結果一個月過去人也沒醒,又被醫生告知葉墨笙腦部受損沒準就此要一直沉睡下去;這新進展白光還沒能完全消化,就又被葉墨笙的律師通知說,葉墨笙不知什麼時候留過遺囑指定他作為唯一委托人在自己無法做出醫療決定的時候替他判斷生命維係設備是否有必要運作下去。

“……什麼時候的事?”

“白先生是指……”

“遺囑,什麼時候寫的?今年夏天?”

“不是的。”

“……”

“您關於委托人一事有任何問題都可以直接聯係我。”

“……好,那我問你……他有權這樣做嗎?”

“您是指……”

“就是這個什麼委托人的事……一個人有權利讓另一個人來決定自己的死活?完全沒通知對方的情況下?這麼蠢的事可以成立?還寫進遺囑……還特麼受法律保護?!”

“……是的。當然您也有拒絕的權利。”

“拒絕以後會發生什麼?”

“……按我國現有”

“閉嘴。”

問出口白光就意識到,最後那個問題隻是順勢拋出,現在他還無法承受任何一種答案。

和律師談完,白光回家後在黑暗中虛虛晃晃怎麼也合不上眼,眼壓大到懷疑下一刻眼球是不是會爆炸的時候,他接到導演電話,說剪片剪得差不多了,還是得補拍幾個鏡頭,沒他不行。

這種程度的麻煩已激不起白光任何情緒,他甚至想這也許是天意,冥冥中給他留了一線生機,能暫時從這黑暗中逃離。

可能是吳曉林事先跟劇組打過招呼,等白光逃到片場,一路遇到的工作人員約好了似的回避他的目光。白光並不生疑,等見了導演,小年輕看了他一眼隨即垂下頭去,之後解說的全程再沒抬起眼過。

白光原以為殺青前拍的最後那個鏡頭因葉墨笙的關係,得重新來過。結果聽導演說完,發現倒是不在補拍之列。導演試探性地提起主題曲始終沒找到合適的人選,見白光不接話茬,小導演還想開口,卻被監製一句“再找一陣看看吧”打斷了。

之後見到化妝師,白光才曉得人們回避的是什麼。白光戲中的角色和他真實年紀差不了幾歲,按理說妝麵很好操作,但因他本人過分保鮮的樣貌,每每倒是為了自然服帖的老妝要費化妝師許多功夫。這次化妝師見到他,唏噓不已,問他對自己做了什麼,短短一個月居然老了二十歲,老妝要改成嫩妝來上了。

白光閉著眼容對方給自己邊上妝邊歎氣,隻在間隙瞥了鏡中的自己一眼,輕聲道,“不過是把債還了。”

結果,白光到底還是沒拗過年輕導演關於主題曲的央求。這位小青年可能是吃準了白光不屑和他動氣,怎麼牛皮糖怎麼來,磨得白光隻想趕緊把這事徹底了結,此生不複相見。

進到錄音棚,還是沒見著歌詞單。白光等來的解釋是,導演讓他以角色身份來決定主題曲的演唱方式——他在戲裏是個啞巴,自然是不需要歌詞的。白光隻是演個啞巴,他這種既沒經驗也沒熱情的老花瓶連現實中的啞巴到底是如何生活都無概念無興趣,他在戲中對啞巴的處理方式就是一聲不吭。他還是知道的,有些啞巴是能發聲的,但啞巴能夠發聲這事在他看來就是個惡意的笑話。現在居然讓他以啞巴的身份來唱歌——白光這輩子唱過的歌也有成百上千首了,還沒遇過這麼麻煩的設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