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話
夢是不會遇到的!!
一九四五年八月六日上午八時十五分,原子彈首先向廣島縣廣島市的中心部投下。從B-29型轟炸機上落下的原子彈名為『小男孩』。順帶一提轟炸機的名字是伊諾拉?蓋。由於那,僅僅一發的武器,街道受到了毀滅性的損害,爆炸之後的瞬間就幾乎沒有未倒塌的建築了。有名的原爆ドーム的現存,反而能讓人感覺到破壞之大。不光是爆發的損害,在那之後放射能造成
的損害必須同等的考慮吧。原爆症——在這個國家接受過正式教育的話,是沒有人不知道的詞語。造成的死者隻是粗略的計算一下就有十四萬人以上,如果是包含後遺症在內的被害者數目,實在難以統計。然後,在那之後僅僅三天後——在我供犧創貴居住的佐賀縣的旁邊,長崎縣,戰爭史上第二發原子彈,緊接著被投下了。從被命名為伯克之車的,同樣是B-29上投下的那個原子彈是,『胖子』。那是一九四五年八月九日上午十一時二分的事。死亡七萬四千人,負傷者七萬五千人,果然這也隻是單純的計算,如果知道在那之後留下的深深的禍根和痕跡的話,恐怕可以感覺到絕望的氣氛吧。至今為止,在戰爭中使用了的核武器,在之前和之後也就隻有這兩發了——我強烈希望,這個『在以前和以後』的詞句,在將來永遠不要變更。話說回來,雖說隻有三天的時間差,可能是因為先遭到損害,在全國看來,還有在世界上看來,說到原子彈、原爆、核武器,比起長崎來先聯想到廣島的人要多很多。雖說是不相信的話就像開玩笑一樣的話,但是認為原子彈隻在廣島一個地方落下了的日本人雖然少但確實存在。當然對於住在佐賀縣的我來說,身邊的人對長崎的損害感同身受就是了——說到主要原因,雖然單純的死者數目幾乎在兩倍開外可能也有關係,不過那恐怕是當時兩個城市的人口差造成的。當然,兩邊都是對等的被害者,比較被害的大小沒有任何意義。但是——如果是,考慮到落在長崎的『胖子』是和人類第一次開發出的原子彈同樣類型的事,還有在在數個候補地之中選擇了長崎作為爆擊地的理由的話——對我來說,即使刨去和居住的場所距離很近這個因素,也有其他需要考慮的事。順帶一說,落在廣島的原子彈和落在長崎的原子彈種類是不同的。落在廣島的那顆是使用鈾的槍式結構,而落在長崎的那顆是利用鈈的內爆式。雖然哪種都無疑是最惡的事情,嘛,從投下的立場來看的話,也許是因為是第一次所以各種各樣的都試一下看看。當時的日本接受了波茲坦宣言,不過也有如果不在在八月十五日投降的話還有投下第三發原子彈的預定的說法,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會是什麼樣的原子彈落在哪裏的都市中呢——是光是想想就感覺很差的話題。
(譯者注:原爆ドーム為舊廣島原子彈爆炸後僅存的建築物之一,現其周圍建成廣島和平公園)
「啊嘞?這不是供犧同學嗎?」
「……」
從背後傳來了聲音,我不發出聲音的輕輕轉過椅子,擰過半個繩子,向後看去。在那裏的是,兩年前,三年級的時候和我同班的在賀。在賀織繪。在學年裏麵都很有名,是人氣者、才女。直到五年級的現在為止,和她同班的隻有三年級的那一次而已,但是在那充實的一年之中,我是班長在賀是副班長,作為一起拚命努力的同伴,在這之後即使到了不同的班級,也會像這樣,見麵的時候會互相打招呼。
「呀,在賀同學。今天也很可愛呐。」
「這樣不算是性騷擾嗎?」
「雖說很可愛,但還比不過我呢。」
「……不,雖然不再是性騷擾了。」
「開玩笑的啦。還是在賀同學可愛。」
「……在幹什麼呢?供犧同學出現在圖書室裏真是少見啊。」
「嗯?說少見什麼的真是失禮啊。我也有必須要調查的事情啊。」
「那還真是嚇了一跳。供犧同學不是即使不讀書就什麼都知道嗎?已經把各種知識都網羅到了。」
「太高估我了。這樣說。」
我又把椅子移開了一點,避開身子,將桌子上並排擺放的,從旁邊書架上搜集來的十三本書展示給在賀。
「隻是將不知從哪裏得來的隻是,原樣接受而已。對實際的事情,就完全不行了。隻是衝衝門麵而已。」
「還挺謙虛的。比起高估,不如說是覺得有點兒可愛。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可能確實比起我來說供犧同學更可愛呐。我在暑假以外是不會讀書的喲。隻看漫畫。」
想了一下,雖然剛才想問那為什麼你會在圖書室裏,不過這麼說來,好像記得有誰說過在賀今年是圖書委員。對了,還記的聽過她不是學級委員而是圖書委員時候吃了一驚呢。怎麼把這種事都忘了呢,真不像是我。好像是有點太過熱衷於讀書,我竟然也會吃不消。
「嗯——。你在讀的那本書不僅全都是漢字,看起來也好難啊。該說是很難還是有點兒難呢。哦呀?這不是小說嗎?井伏鱒二、『黑雨』?好像聽說過又好像沒有……」
「語文課的時候應該學過的喲。」
我在課上教之前就知道了,而且是已經讀過了的書,不過這本五歲的時候讀過的書,我覺得現在是再讀一遍的好機會,總之就先擺在那裏了。就算一字不差的記下來了也好,讀書這種行為本身就有著和回憶不同的感慨——雖然這可能是隻限於我的東西。
「你這麼一說確實是。那個,是講什麼的來著?」
「是原爆文學哦。一九六六年的書。所以,在時代上也是相當現實的話題。現在的作家裏麵,可就沒有能寫出這種東西的人了吧。」
不過,這本書並不是描寫長崎而是描寫廣島的慘劇的小說。『黑雨』——原子彈投下後,在街道上傾盆而降的,含有放射能的,黑雨。那種淒慘的景象,不知何時開始引起騷動的酸雨之流是不能與之相提並論的。
「那個……啊,我知道了。供犧同學,是在為下周的校外授課做預習呐。」
「就是這樣。」
下周,我們,包括我和在賀在內的市立河野小學的五年級學生大約二百人會前往長崎縣長崎市的和平公園進行校外授課。雖然目的地不僅是哪裏,也會去其他各種地方參觀,但是重點還是那裏。我作為班級裏的學級委員,為了做預習,把在這個下課後的時間花費在西校舍一層的圖書室裏。
「呼嗯……然後,呐。」
「嘛,雖然之前就知道,但是對那邊不清楚的事情也不少呢。因為是個難得的機會,所以也想不搞錯順序、浪費時間的,稍微遊覽一下呢。」
「哈……依舊是相當勤勉呢。就算是學級委員也好,這種事情一般不都是班主任老師的工作嗎?」
「委托給我了。」
「隻是讓你隨便怎樣都好吧?」
「那樣就行了。」
很有意思呢,我這樣說道實際上,這並不是在說謊——我在這裏的辛苦,如果班上的大家能夠充分體會到的話,這就不是自我犧牲。我是為了我自己才這麼做的。
「但是,小學的圖書室不管怎麼樣都有界限呐……如果隻讀日本的文獻的話知識會有偏頗,所以可以的話也希望可以獲得海外的關於原子彈轟炸的知識就是了——對了,在賀同學也讀讀什麼看看吧?這個『黑雨』可是讀了絕不會有損失的小說哦?」
「小說有點……這種字很小的書我有點——」
「那,那邊也有漫畫哦。既然說是日本史或是世界史,那係列中的一冊好像確實有關於原子彈轟炸的東西。」
「比圖書委員還清楚圖書室呐,供犧同學。」
苦笑著的在賀。
「但是,看漫畫來學習什麼的,總覺得會顯得腦筋不好,不喜歡。」
「真是任性的家夥呐……」我聳了聳肩膀。「嘛算了。因為大概明後天,這裏的書就會被我整理出梗概,預定要發給班裏的大家的,也可以發給在賀同學一份喲。讀那個就好了。」
「供犧同學的這種多管閑事的地方,我喜歡哦。」
開玩笑似的說著的在賀。走到我旁邊,好像在偷看我之前寫下的筆記。還隻是簡單寫寫的原案而已,在現在的階段給人看這種事說實在的還是有些抗拒的,不過,嘛,是在賀的話就算了。
「……總覺得,那」
剛開始讀的時候,在賀說道。是總是相當開朗的她少見的,陰暗的聲調。
「這種東西,我不要。」
「唔?」
「有點兒,可怕。」
「……因為是戰爭啊。」察覺到在賀的心情,我搶先一步回答道。「反之,如果看到這種東西,心情卻無法變差的家夥,我想就不能算是人類了。不正視現實和對現實感到厭惡是不同的。」
對這種心情沒有感到罪惡感的必要喲,到此為止,剩下的是不需要說出來的。那些就有點幹涉過度了。
「……是誰想出來的啊,這種東西。」
「叫做『曼哈頓計劃』。雖說提出是以為愛因斯坦博士的提議。」
「愛因斯坦博士……那個天才的?」
「天才呐。確實,如果天才這種概念在這個世界中存在的話,他無疑是其中的一員。但是嘛,在天才之前他還是人類。所以也會有各種各樣的迷茫。他好像也被追殺,從德國好不容易才逃出命來……」
「之前供犧同學曾經說過的……諾貝爾獎的諾貝爾先生發明了硝化甘油炸藥,好像有這麼回事?」
「和這個稍微有一點不同。不過嘛……對我來說,我認為這種事是把責任歸到個人身上也沒有意義的那種級別的問題。因為就算某個人不這樣做,也會有別人來做的。這是巨大的流動的一環。對,以現在來看就算環境問題呐。」
這麼說來,戰爭本身也是這樣。
「如果隻說殺人或是侵害人權這類的問題,日本在大陸那邊也做了各種各樣很過分的事情……雖說如此,就算如此,要說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話,原子彈還是有點還眼還過分了……還牙也還過分了呐。不管怎麼調查也好,看上去都不是因為正義的理由而落下的兵器。」
「不是正義的?但是,就像供犧同學說的,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時候日本不是做了壞事的嗎?」
「做了啊。雖然是單純至極的理解,不過就是那樣。教科書上寫了的事情也好教科書上沒寫的事情也好都算上,全部的合計起來,根本無法搞清這個國家到底做了多少壞事。但是,即使這麼說,原子彈也不應該是做了好事啊。因為並不是沒有權利遊戲的戰爭,用二元論的善惡來談論戰爭是比什麼都不可取的事。至少有史以來,正義的戰爭這種東西在這個地球上一次都沒進行過……進行的經常是侵略戰爭。反複進行殖民地政策和原住民虐殺的當時的列強大國,不能因為這種理由就扔下原子彈。當然,即使這麼說,也不能否認日本的戰爭責任本身,反過來同盟國所做的事情,也應該絕不是無責任的——但是,這是人類的問題啊。原子彈,已經,對地球來說,不是用一用也沒關係的兵器了吧。所以,下周我們應該知道的是,原子彈爆炸本身存在的問題……並不是原子彈的被害者的多少,而是含在其核心的原子彈的破壞的巨大性。」
「記得,日本是沒有核武器的吧?」
「嗯,無核三原則。作為世界唯一的被攻擊國,嘛,說當然也是當然的吧。正因為有這樣的原則,姑且能保全些顏麵,我也可以在這裏說些反對原子彈的話。不擁有、不製造、不運進——雖然最後一項有些微妙,不過不管看那本書都是這麼寫的,覺得有點兒遺憾呢。但是,實際上,世界上並不是就沒有核武了……」
「如果又有戰爭了的話,還會使用?」
「和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時候不同,核武器已經不是秘密武器了,雖然我想這不能一概而論就是了——一旦使用就沒有退路了呐。之所以要把權力遊戲貫徹到底,是因為大國擁有的各種力量實在太多了。雖然是常見的說法,但是那超出了人類應該持有的力量的範疇了喲。正因為如此地球才沒有毀滅。」
覺得那樣也可以的國家,果然還是無法成立的吧。說著讓地球本身、世界本身消失吧這種話的人類,不論在那個文化圈裏都不能成立。
「呼嗯……和供犧同學說說話就能學到不少東西呐。」
「學習是自己的事啊。」
這麼告誡她的時候,手腕上帶著的手表的鬧鈴響了。四點。這樣今天,星期二的下課後,兩個小時的自由時間就用完了。不過最後十五分鍾是用來和在賀閑談的——嘛算了。這種程度的餘裕是有的。過著毫無餘裕,緊緊張張的人生的,並不是我。我將文具和筆記本放在了包裏。
「抱歉。在賀同學,能幫我把這裏的書放回書架上嗎?」
「哈?」在賀一愣。「什麼啊,幹嘛使喚我?」
「你不是圖書委員嗎?」
「所以才……自己拿出來的書請自己放回原處啊。真沒禮貌。話說回來,你不借走嗎?」
「盡量不想增加搬回家的重量。用下課後河休息的時間,到明天就能做完了。確實自己拿出來的書應該自己放回原處,但是現在開始我有些俗事呐。你要是學到了什麼的話,就算代替學費,幫我幹點兒事情吧。」
「……供犧同學的,這樣理所當然似的支使別人的地方,我討厭喲。」
「被討厭已經習慣了喲。」
「別那麼說。」
「就算這麼說了,也還是會習慣的。」
從以前開始呐,這麼說著,我走向通往走廊的出口。這個圖書室入口和出口時分別設置的。雖然這麼說,但也沒有什麼強硬的管理,隻是左邊的門是入口右邊的門是出口,各自掛著金屬板而已。嘛,不管這麼說在賀都是個不錯的家夥,剩下的交給她就好了。她在這方麵還是可以信賴的人。
「……啊嘞?」
停下腳步。不,是已經停住了。然後——轉過身,看著在賀。在賀早就死心了,正在收拾我弄亂了的桌子。但是,注意到我的視線,「嗯?」的,抬起頭來。
「怎麼了?供犧同學。」
「那個……是下周來著?」
「哈?在說什麼?」
「校外授課。」
「……是啊?」
「……」
下周……?從今天開始,下周是……幾月幾日?因為今天是星期二——不,但是……說道星期二……星期二?
「怎麼了?不像是供犧同學呐。被稱為行走的行程表的男人。」
「現在……不是暑假嗎?」
「哎?你在說什麼夢話啊?」
「……不……說起來,在賀同學你……是圖書委員來著?不是學級委員——話說回來,在賀同學——」
你原來還活著啊。
「供犧同學……什麼?」
「……不。」
什麼事也沒有。
(什麼事也沒有?)
(真的?)
(什麼事也沒有?)
【*譯注:以上三行在豎排本的原文裏是向下對齊的,而且每個假名和漢字都旋轉了180度。下麵打括號的行都是這樣的。】
「……看來稍微,有點兒累了。」
「因為你總是在讀書嘛。稍微做點運動如何?供犧同學,又是有點兒清瘦型的。或者說是纖細?」
「不過保持健康的肉體程度的努力應該都做了呐……」
「把你送到保健室如何?」
「不……沒那個必要。而且,今天還有別的預定。」
「啊啊,是那樣呐。不過,那個俗事是什麼啊。」
「那個啊——你不知道也可以。」
說著,我——簡直是是,明明這麼做的理由一個都沒有,像是從在賀織繪那裏逃走似的,從圖書室離開到了走廊上。是從入口出來的還是從出口出來的,由於太焦急了,並不知道。
★ ★
如果隻考慮效率的問題的話,直接過去可以節約不少時間,對我來說也可以節省勞力,但是有話說不管去過多少次,拜訪別人家的時候空著手終歸是有違禮數的,所以在完成對在賀織繪說的『俗事』之前——不如說是為了完成,首先,我要先回家一趟。雖然還不到跑的程度,但預定上硬是隻有幾分鍾,用小跑程度的速度,從校門走出——
「……嗯。」
在那裏,發現了同班同學。發現這種表達在這種場合下可能不太正確——因為如果說校門的拱門上麵有人坐著的話,不論是誰都會將那個人物收入眼簾的吧。當然,會不會去搭話就另當別論了。
「在幹什麼啊,你。」
「哎?」
但是我,在其背後,像剛才在賀對我做的那樣,搭話了。被搭話的一方,好像吃了一驚,跨過拱門,轉向我的方向。從上向下俯視的角度。雖說不是很高的拱門——雖說要論高度,運動場上的登高架比這要高的多——說危險還是有危險的。別的不說,如果掉下來了,地下可是柏油路。摔的地方不好的話沒命了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即使摔的地方還好也會受到骨折一類的傷吧。
「幹什麼……不是什麼都沒幹嗎?」
「啊是嗎……」
好像裝糊塗似的做出那種事情的是係場——係場依朵千。不知是為了有流行感還是為了什麼主張,上下都穿著滿是摺邊的皺皺巴巴的衣服。露出白白的胳膊。額頭上貼著創口貼。不久之前轉校到我的班上的,就是所謂的轉校生。
「……」
這樣的她的檔案上,若要在加注些要點的話就是——她是讓教課的老師頭疼的問題兒的事。雖然這麼說,但她並沒有做出什麼給別的學生們添麻煩的事情——就我知道的,沒有那種事。作為班長的我不知道,也就是不存在那種事實。當然,反過來——她完完全全,真沒都不做。係場她,跟班裏的是誰都沒有要好或是相處融洽的。完全沒有融入班級裏的意思——看起來就是這樣。在課上會認真的聽講,作業也沒有不做,掃除值日或是打飯值日之類布置的工作也會很好的完成——但是隻是這樣而已。作為她本人來說,當然,該做的事情還是在最低限度做到了,所以那也沒什麼不好的,大概是這麼個感覺吧,不過作為集體生活,這樣的人隻要存在就會打亂和諧。所以,係場確實是問題兒。……嘛,就算這麼說——這雖然不是模仿剛才在賀的話,但是我絕不討厭像係場這樣的家夥。雖然不能說是完全一樣,但總覺得,讓我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想起?)
(把什麼?)
(想起?)
(把誰?)
(想起?)
「係場同學。下周,是校外授課呐。」
「啊啊……好像是那樣。」
「自由活動的時間,想去哪裏?……雖然對那裏不是很熟悉,但是一說到長崎的話有各種各樣的地方呐……荷蘭城啦孔子廟啦一類的。日本二十六聖人紀念館啦,啊啊,還有眼睛橋。係場同學想到哪裏參觀呢?」
「……為什麼要問我這種事情?」
「因為,我們不是同組的嗎?」
「這麼說來——」
是這樣啊,係場這樣,冷淡地——不如說,無感情的,點了點頭。對剛才說的話就這麼點兒反應的樣子。
「是啊,同組。」
我像是要填補對話的空隙似的說道。同組一類的,雖然是班主任老師安排的——但是,恐怕有將問題兒的係場交給作為班長的我想想辦法的意圖——嘛,像這樣被嵌進大人的安排裏,說氣憤也氣憤,不過對我來說還是係場的問題兒事件早點解決才是優先事項。自己周圍被打亂什麼的,是不能忍受的。
「係場同學你,記得是,從九州以外的地方轉校來的呐。那這是第一次去長崎吧?嘛,雖然我也是那樣……去哪兒好呢?也有哥拉巴公園一類的地方哦。吃的東西的話,雖然ちゃんぽん很有名——還有皿うどん啦,高級的東西的話有卓袱料理呐。你知道卓袱料理嗎?用兩個盤子——」
【*譯注:ちゃんぽん、皿うどん還有卓袱料理都是長崎有名的食物,都是中國菜的改良品。ちゃんぽん、皿うどん大約是兩種海鮮麵,大約前者是湯麵後者是燴麵……吧,我也是現查的不太清楚。卓袱料理貌似是某種素齋宴席】
……啊嘞。為什麼我會說到食物的話題呢。隻是個校外授課而已,那麼午飯什麼的當然是從家裏帶便當去——這麼一來簡直是,是在說我和係場中有一個異常貪吃的角色似的。我在說些什麼啊。愚蠢、可恥。真是的,完全搞不懂。
「……原爆資料館吧。」
係場突然冒出來一句。可能是覺得如果不回答些什麼的話我會不停的說下去吧。如果是這樣的話,作戰就算成功了——原爆資料館?
「你在說什麼啊,係場同學。那不是一開始就列入計劃裏的嗎。老師發的指南,沒看過嗎?」
「啊是嗎……那,豪斯登堡。」
「豪斯登堡?」
「什麼啊。你不知道嗎?」
「不……」
豪斯登堡,雖然既不需要說明也不需要介紹,是全國都很有名的遊樂園、娛樂設施……但是,那個是……。
「係場同學,那是在佐世保市的哦。佐世保市的針尾島。即使自由時間全用在這上麵,光是往返就用完了。」
「呼嗯……呐,貴君。」
係場叫我。
(……貴君?)
(這種自來熟的叫法……?)
(……貴君?)
「你知道豪斯登堡,是什麼意義嗎?」
「嗯?啊啊,知道哦。是荷蘭語的『森之家』對吧?」
「唔嗯……雖然是那樣。」
雖然不知道這個問題到底有什麼意義,但至少我的回答對係場來說是不滿意的樣子,係場好像煩惱似的隻是搖著頭。
「……呐。」
係場說道。
「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忘記了的感覺嗎?」
「唔?」
沒有太聽清,我反問道。
「你說什麼?忘記了?」
「忘記了……有什麼,非常,喪失了不能失去的東西的悲傷感,最近總是這麼覺得。有時候會好像想起來了,但是那是絕對不是手能夠到的事情,喪失是一直那麼喪失著,忘卻是一直那麼忘卻著。總覺得,雖然說不好,雖然無法用語言表達,對,心裏——」
「心裏——」
突然,好像開了個洞似的——
(忘掉了?)
(把什麼?)
(忘掉了?)
(把誰?)
(忘掉了?)
「……不是錯覺嗎?」
我說道。
「這麼說的,小孩兒裏麵好像有不少呐。叫做既視感……法語的話是Déjà
vu。這麼說可以嗎?雖說是預知能力的一種,但是超能力啦魔法啦,這種東西是不存在在這世上的,所以一般想來,隻是大腦的錯覺而已喲。係場同學隻是因為剛剛轉校,情緒不安聽而已。」
「……」
係場暫時沉默了。然後,
「貴君,沒有嗎?」
這麼說道。
「什麼,忘記了的事情。」
「沒有哦。」
我自信的回答道。
「我從出生到現在的十年間,經曆過的事情全都記得。」
「是嗎……」
對帶著好像不滿的表情的係場——我,雖然不是準備好的下文,「而且」這樣,又加上了一句話。
「忘了的話,再想起來不就好了嘛。」
「……是呐。是那樣吧。」
說著——係場,向天空上望去。保持了一會兒那個姿勢之後,「哪裏都行。」這麼說到。
「哪裏都,跟著去到貴君喜歡的地方去,我想那樣就好了。」
「啊啊——我知道了。」
嘛,這樣啊。雖然說了趁早解決係場的事情是優先事項,但是這也不是著急就能好轉的事情。對待這種事情著急是最要不得的,這個道理我從經驗上相當明白。結合包括今天在內的至今為止的觸感來看,幸運的是,至少不是那種難以解決的問題。那麼隻要小心處理就行——對了,目標定為這個月內就很合適。
「再見,係場同學。」
「拜拜,貴君。」
我從係場的腳下鑽過,經過校門,到了小學的外麵。比起她對我用貴君這種自來熟的稱呼,我總覺得反而是我對她使用係場同學這種對外人的禮節樣的稱呼更為不自然,這真是不可思議。就算是同班同學,說到底也隻是外人而已,所以那種事情明明應該是理所當然的——為什麼我覺得這麼寂寞呢。
★ ★
以旁人無法區分程度的小跑回到家裏的時間是,四點十五分。和在賀說話的時間還有和係場說話的時間,看來可以計算為都找回來了。用掛在脖子上的鑰匙打開玄關的門,和在走廊上拿著吸塵器的絆的目光交彙了。正確的來說,是和連吸塵器都用不好,弄的亂七八糟的絆的目光交彙了,也許應該這麼說。
「……你在幹什麼啊?」
「啊……啊哈哈,你回來啦。」
明明剛被看見了糟糕的地方,卻豪爽的笑著掩蓋似的把吸塵器藏在了自己背後,絆對我說道。
「你在感什麼啊?」
「哎呀這孩子真是的,一開口就是這種話。既然回來了,就該說一聲我回來了一類的啊。」
「我討厭那個。不知怎的有很強烈的不要說我回來了的氣氛。比起這個,快回答你在幹什麼。」
「嗯?啊哈,不,吸塵器果然很難用呐。因為我是跟不上時代的人,果然,不是掃帚就不行。而且還必須得是竹掃帚呐。」
「如果用那種東西掃走廊的話,會劃傷走廊的,所以沒辦法不是嗎。好好的一個大人,吸塵器一類的給我用好啊——我馬上就要出門了。」
「嗯?啊啊。」
絆歪了歪頭,然後,我還什麼都沒說,她就馬上理解了。
「是嗎,是要去水倉同學家嗎。去探視。」
「和探視有點不同呢。」
因為脫鞋也很麻煩,我隻是把書包拿下來,放在了鞋櫃上。
「我記得廚房裏有人家送的日式點心。如果絆阿姨沒有吃掉的話應該還在那裏。請給我拿來。」
「你爸爸不也可能吃掉嗎?那個人最喜歡甜食了。」
「不管是不是甜的,那個人應該不會吃別人送的東西吧。快點兒拿來。」
「自己站著不同支使父母這句話簡直就是為了你創造出來的,真是的。」
絆這麼說著,「啊,是是,就在那兒等著吧。」這麼說著,拖著吸塵器,走向了廚房。
「……但是,哎呀哎呀。」
原名,折口絆——三年前,因為和我的父親結婚而改了姓,現在是供犧絆,不過她,已經是我的第四個母親了。做我的父親,供犧創嗣的對象這種工作,也不知道能堅持到什麼時候——現在看來,好像還算順利。但畢竟已經是第四個人了,雖然還沒有到膩煩的地步,不過也有點兒厭倦了這種事情了,對叫她母親還是有些抵抗。而且『絆阿姨』這種稱呼是第一次見麵時這麼叫的,那之後也就繼續這麼用了——不過她的方麵好像完全沒有照顧到這種事情的樣子,一直都很自來熟。
(自來熟?)
(對什麼?)
(自來熟?)
「來。拿來了。是這個吧?」
「謝了。」
我從回來的絆手上接過了用包裝紙包起來的長方形的盒子。這麼大的動議看來放不進包裏隻能就這麼拿著了。盡可能輕裝上陣,是我的思考方法。
「是什麼呢,那個。Castella?」
「是金鍔焼啦。不是說了是日本點心嘛?Castella哪裏是日本點心啦,絆阿姨。是葡萄牙的吧,那個。」
「哎?但是那不是長崎的名小吃嗎?」
「那不是從出島傳進來的嗎?」
「呼嗯……」
絆看起來感到很無聊,撅起嘴來。且不管是不是『好好的』一個大人,但明明已經到這種年齡了,卻還覺得這種孩子氣的行為適合自己這方麵,這這個古人讓人不愉快的地方——不過嘛實際上,還是挺適合的。
「這麼說來,創貴,是要去長崎?」
「絆阿姨的記憶力總算是覺醒了呐……對。是下周的事。那麼,土產的話就買Castella好了。」
「長崎呐。」
總覺得——絆意味深長的重複著那個地名。
「會到,哪裏參觀?」
「雖然有很多地方——不過基本上是在和平公園。」
「呼嗯——第二次世界大戰嗎。原來如此呐。雖然我覺得小孩子的階段不去學習這種好像是世界的陰暗麵的東西也可以。」
「小孩子階段不知道這種事情的話,沒法長成正經的大人吧。就像絆阿姨這樣。」
「真是失禮。而且還是那種自然流露出來的話。我可是最喜歡『螢火蟲之墓』一類的喲?你知道我哭得有多厲害嗎?」
「反正看的也是動畫版吧。」
「哎?還有不是動畫版的嗎?啊啊,好像漫畫化了。」
「……我走了。」
這麼說著,我轉過身,握住了玄關的門把手。「啊,喂,等一下,不是還在談話中嗎?」之類的係的聲音被我無視掉了。在和絆進行這種連基本的意義都沒有的對話,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才能出門。
「啊真是的。討厭的小孩兒。那,什麼時候回來?也要做晚飯的安排,也是要做的喲?」
「在門限之前就會回來了。晚飯在和平常一樣的時間準備好就行了。反正,創嗣先生回家會很晚吧?」
我的父親——供犧創嗣。佐賀縣警的幹部——和絆不同,是和我有著血的羈絆的真正的父親,但是雖然說不出為什麼,無法單純的將『父親』這個稱呼說出口,他就是這種男人。
「會晚。」
「那,和平時一樣的時間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