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2)

這是一個散發著清新空氣且濃蔭籠罩的村莊,灼熱的陽光在樹冠上烘烤著大地,越發對比出小村的生機與安逸。遠望去,茂密磅礴的樹冠爭寵樣地一團團密布起來,生怕落在下麵,尤其季風蕩漾時那碧波的輕舞讓人陶醉在大自然的召喚之中。

孩子們也許更有聲有色地表露著天地間的生氣,他們在河汊間戲水打鬧。有的男孩兒扯著高高的嗓門唱著當地的歌謠,吵吵嚷嚷好不快活。油滾滾的精靈在清冽的溪流裏鑽來鑽去,更遠一點的河道上還不時蕩出一條小船來,幾隻魚鷹端立船頭,悠揚的小調從小船上傳來,在林間久久縈繞著,岸上的一條黃狗與旁邊的小女孩愉悅極了,狗的尾巴由衷地左右搖動,小女孩在一旁翹著小嘴忽閃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

在唐嫻的記憶深處,生活在這裏的人們一直處在被濃鬱的綠色所包裹的幻想世界裏。她的確不知道人們終究幻想什麼,但生活一直充滿興致。那青瓦白牆的老宅裏,一直都掛著錢記的唯一一張照片。照片不大,但經過裝飾確有幾分莊重。那個鏡框是她特意找村裏的王木匠做的,那可不是一個普通的木框,王木匠製作那個木框用了三天,最費時的是木框邊上的兩層雕花和著漆。做完之後,她反複擦拭才小心地將照片鑲嵌到鏡框裏。

麵對眼前的瓦礫與黃土,竟又真切地再現了那爿蔭翳快樂的小村的景象。雖然光陰靜悄悄地從她的額際間掠過,但最初的景象總是釘在眼前,霎那間,那片綠蔭就被帶雕花的鏡框框住了,河汊裏的快樂男孩也收住了歡笑,變成一個目光憂鬱、門心頂著一個錢記的愣小子。她似乎一見到他就消失了,也許還沒有真正地認識他。是的,那一天他就是從這條道走的——一條在青草間畫出的紅褐色的線條。最初的愛被希望輕輕的一撩撥,就化作了無法回收的思戀。

後來,那條青蒲中的褐色線條上三三兩兩地點綴上了白色的紙錢,她才被吸引去追尋了老長老長的路,然而最終也不知道那個紙錢的盡頭在哪兒。唐嫻由此陷入了迷惑之中,再後來也有過晴朗的時光,那就是郵差從遙遠的北方為她捎來一張錢記的照片,為此,心理豁亮了許久。

唐嫻小的時候被鎖在家裏修讀書經之類,囿於唐姓乃屬書香世家,雖家財無幾,但依靠兩世教書先生的積攢,生活不會出現太大問題。能讓唐家自豪的是,唐家的院門外是一道高高的掛著水鏽的白牆。這道白牆的頂端設有高聳的雕花飾物,下麵有整整齊齊的由黑框包成的一道小門,小門的邊上伸出幾隻黃中帶紫的丁香花,近幾步,就是青石砌成的河岸,河水總像一麵鏡子那樣反映著這道白牆從來沒有被風吹皺過,繞過那裏才能看到那條通向外麵的小徑。這顯然是唐家的標誌。除了這個特點外,就是家裏的各式存書:為人修道、數理計算、說文解字、天文黃曆、占卜爻卦、醫藥典籍,無所不包。隻是唐家無男兒,嫻父也就將女兒培養為盼,期待以後能繼父業。母親雖慈,與讀書人為妻自感到育人的使命,就是男人不告誡在三,她也識得學習關乎未來的重要。終日陪在女兒身邊,硯墨背書,母女兩個歡樂於摹得一個好字,背熟一篇經典。間或照看那條護院的黃狗。有時她也對著黃狗背誦三字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像唱歌那樣,那條狗閃動著眼睛似乎在思考,有時索性就疲倦地閉上,隻有蒼蠅落在上麵才不耐煩地眨巴一下。唐嫻幾乎沒出過門,那隻黃狗是她唯一的朋友。每每父親布置好作業,將書筆包裹挎於肩上出門時,都要叮囑母親監督女兒習字作文。一個女孩家卻也沒有什麼不安分,日子照常進行著。突然一日的中午,遠遠地傳來笙管之音,那悠揚之聲由遠及近,尤其嗩呐吹得最為響亮,那條黃狗追出門外狂吠不已,唐嫻隨即放下筆墨也追了出去,她看到前麵一簇樂手吹吹打打悠然向前,腳下踩著白色的紙錢,最前麵隱約可見像是一座金色的宮殿在緩緩移動,出於好奇她還是跟在後麵,這時一個蓄著絡腮胡須的人,搭著布麻兜趕來,將散落在地上的紙錢撿起來又裝進了布兜。他見到唐嫻咧著嘴笑了一下,又歪著頭看了看,格格地笑起來,唐嫻隻管低頭不語。她被他嚇壞了,連那個黃狗也隻在一邊失聲地叫著,等母親趕來,才算給她解了圍。母親畢恭畢敬地叫了一聲:“胡福,又是哪家人仙逝了?您有很久沒到這邊來了。”

“一個姓郎的貴婦人,在降世她的貴子時血崩了。”胡福答。

“那,你知道她在那邊兒被安排在什麼地方?”母親問。

胡福看來急著想走,就隨便說大家都是平等的,臨走時告訴母親會得到一個外孫。母親聽了,遲了很久才向胡福告別,但他很快就消失在那盤樹叢後麵。這隻是偶然的一瞬間,卻給幼小的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顯然心事沉重,回家的路上,即便樹蔭下傳來喧鬧的溪水聲也沒有使她激動,盡管這是第一次發現這裏的快樂。

那天晚上,唐嫻久久不能入睡,耳畔不停地回響:不知是蟋蟀的歡唱還是胡福那夥兒的笙簫。她像看到了街上由喧鬧的鬼魂組成的樂隊在堂皇過市,那些家夥身體發亮在由暗紅色的火光鋪成的景象裏歡快地跳躍狂舞。她發現隻有胡福那個絡腮胡須的男人是真切的,他在不住地向天空拋撒閃閃發光的金片,每一次都博得歡呼,他是街市上的主角。其他的家夥,盡管他們狂歡的厲害卻沒有記住他們的形象,因為她熟悉了胡福,她開始認識這個家夥。這一夜,她緊張極了,緊緊地將被子裹住頭,偷偷地觀察著外麵的場景,生怕讓胡福看到,她希望知道胡福這個秘密,卻又對胡福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物充滿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