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央心頭一跳,低聲道:“老甯,去教弟兄們都回來,不必提防背後了。”
甯破戎心領神會,卻不自去,點了個人教他往北追去了。
那邊交代完畢,五十餘人圍成一圈,點了火烤著包子就了肉幹,車上取下酒囊,一時酒足飯飽後,那頭兒又摸出個錢袋子遞給那陳四,笑道:“要過年了,咱們沒法回家,我們在興慶府還算繁華,你等要在王橋鎮過十餘日,不可少了錢財。都記著,能花錢少麻煩的,不必拘謹著,出門時東家有交代,這一份碎花銀,在張將軍處足可換十數貫大錢,敞開了用,都是你們的。”
陳四馬五驚喜的很,點起二十個合夥的,趕起挽車的駿馬,將兩桶將軍醉徑往西北去,眾人都知道,過了前頭的斜坡,繞往東北再走,今夜人定之前定能抵達吳王橋了。
目送這一行遠去,馬背上護衛裏有個虯髯的粗豪漢子拽著那頭兒走遠了些,卻在那頭兒有意無意的亂走下,兩人竟距衛央等人近了些。
那漢子低聲道:“趙大哥,敢是有甚麼不對勁麼?怎地不教小五他們快些走,請張奎久那廝快些引人來救援?”
這趙大哥故作不解,扯住要往更遠處走的漢子奇道:“你發現甚麼了麼?我看好好的很啊!”
漢子惱道:“趙大哥,你我是奉令離開折衝府了,可吃飯的本事還在不是?空中裏蚊子蒼蠅飛過去你也能一下子分出公母,難不成這地上的鳳翼衛專用馬蹄鐵花印你認不出來,這還新鮮的很,必是剛離開不久,當是有兄弟部隊的斥候在這裏經過不遠,你是擔心契丹遊騎是不是?”
衛央一笑,這趙大哥是個人物,這人心思縝密行事仔細,他先發現了地上十八騎摻雜在聯軍馬蹄印裏的痕跡,而後根據馬蹄印新鮮度判斷出十八騎就埋伏在附近,看樣子幾乎已經肯定就埋伏在他旁邊,如今借著這虯髯漢子的口,他是在給自己遞話呢。
這人必判斷出身邊埋伏的人就是寅火率了,連鳳翼衛專用的馬蹄鐵都能注意到,如今出盡風頭的寅火率他怎會不知。
果然,趙大哥笑道:“倒不是擔憂契丹遊騎能將我怎樣,畢竟快活林的生意通達四海,他契丹的貴族也在這裏頭占不小的分子,有諸國貴人的印信,別說遊騎,千軍萬馬能將我怎樣?”
那虯髯漢子氣結,罵道:“趙子長,你這廝好不利索,老子是說,怕是契丹遊騎在追殺鳳翼衛的弟兄,你死與不死,幹老子鳥事?”
“鳳翼衛是為殿下親軍護衛,如今正在沙坡頭西與耶律休哥對峙,怎會將遊騎灑到興慶府境內來?你也不好生想想,倒反怪我不利索。”趙子長也不著惱,笑吟吟地瞥眼往衛央藏身之處看來,口中說道。
虯髯漢子一愣,一排雙手喜道:“是極,是極,是我想錯了——不過,若非鳳翼衛的弟兄,怎會有半月狀的馬蹄鐵?啊,莫非是黨項人要魚目混珠不成?他媽的,鳳翼衛是那麼好假扮的麼,這夥送死的,該殺頭!”
趙子長陡然正色,低聲道:“你這個人哪,就是太過焦躁,分明能獨當一麵的本領,偏不肯收斂著性子多往深處想一想——我問你,如今將契丹圖謀破於登縣,遠揚北地千裏之內無影無蹤的我軍裏一支隊伍,那會是誰?”
“輕兵營校尉衛央?”虯髯漢子大喜,教趙子長一把拽住好懸將這一聲喊沒出喉嚨,遂鬼鬼祟祟四下裏一打量,弓著腰低聲笑道,“是了,是了,這是一夥好男子,出征之前,所需用度必是軍中最好的,這鳳翼衛的駿馬麼,那自然用得!”
而後低聲問趙子長:“趙大哥,你說咱們會不會撞到他們?他媽的,十來個人敢踹皮室軍的營,三軍上下,也隻有這個瘋子校尉敢這麼幹了!”
“你想見麼?”趙子長神色古怪。
漢子點頭如啄米,連聲道:“那當然,那必須當然想見一見,趙大哥,你出了名的能掐會算,你算一算,咱們回去的路上再過這裏,還會不會看到這夥瘋子?”
趙子長連連咧嘴,一口一個瘋子,這可不是他願意讓衛央聽見的。
頓了一頓,這一次頗有些工夫。
衛央知道,這人是在通過等待來訊問自己的意思。
是要借用他這馬隊,還是不想讓人知道就在附近,這兩個人,必定出自密營,看來,本不想去興慶府裏走一遭,老天也不答應哪!
於是,衛央放下大槍,手提龍雀悄然站起身來。
一刹那,趙子長後背上的寒毛也倏然直立起來,而背對這邊的虯髯漢子覺出動靜猛然轉身時,一聲驚叫噔噔地連退數步,腳下一拌,仰麵朝天摔倒在泥土裏。
夕陽殘照,枯草叢裏悄然立出十數個人來,多日未清洗,麵目已黑幽幽的模糊了,尤在這陽氣下落陰氣往上翻的時候,那悄然冒出的人,隻一雙眼眸骨碌碌轉著盯住馬隊瞧,譬如鬼影,刹那間驟然見了,好不駭人。
趙子長嘴裏發幹,他篤定自己猜測的沒錯了,果然是那一夥瘋子不假。
呆滯地轉著臉一一瞧去,又一一瞧回,當中那個提刀邁步走出來的,身形高大教契丹人的外衣罩著,突然衝他咧嘴一笑,白生生的牙齒,與黑幽幽的臉龐在那風帽遮出一片陰影裏相映相輝,恍惚中,趙子長又有點不敢承認這會是唐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