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賀蘭雪 第七十九章 雪滿人間兵滿城(中)(3 / 3)

呼延讚按刀也道:“會王殿下,老夫也是邊城裏浪蕩出身,你言下之意,老夫也當不得左翼將位麼?”

趙匡胤倒言輕了些,隻他是個全然的農夫出身,一張紅臉愈發顏色沉重,淡淡道:“不以出身論英雄,會王殿下這巡邊事使三番五次濫行權事不說,咆哮中軍帳也罷了,隻這話,未免教趙某心裏不快的很。”

拖林仰天打個哈哈,回頭往平陽請令:“侍女僭越在先,念其護主之心,死罪當免,請施軍法懲處。李成廷有違太宗皇帝教誨,武宗皇帝遺誌,當今天子重托,罪當誅,老臣請為監法之將!”

李成廷大怒:“我怎地有違教誨遺誌了?”

拖林又大笑:“身為太宗皇帝子孫,竟連太宗皇帝的教誨也不知,又該殺!”

將個李成廷瞠目結舌,油然他想起了那個該殺的衛央!

這一老一少,何其相類?

平陽心中一暖,好歹將這一番帳裏的胡攪蠻纏都按下,隻斥責了阿蠻幾句——這斥責倒也是真的,寅火率孤軍北上,怎能教李成廷得知?別的不說,以這些人對“有陳禮之姿”的五個字的忌憚,他們此番是定要與外賊有勾結了。

隻事已至此,她隻能寄希望於衛央早早出發了這麼多天,與李成廷得知此事再做打算錯開了些時候,當時斥責了阿蠻後話鋒一轉,按下心中的殺機向李成廷微微一笑,道:“會王不知,我已詔教衛央為天策府假校尉,持我龍雀刀,怎沒有國家大事裏說話的位置?”

阿蠻那話出口時,周豐死死地瞪著眼瞧著平陽,隻盼能從她口中得出並非重用乃至親厚衛央的話來,卻這一番話再出口,那滿腔的希望,刹那間都化作了猙獰的恨意。

一瞬間,周豐已心下有了定計,此路不通,是時候另尋出路了。

他須教這些人都追悔,隻因再他心中,自己真是個人才。

聽說龍雀在了衛央手中,呼楊二將不再多言,李成廷殺機自眼前一閃而過,他卻將心思一時間落到了後頭的周豐身上。

有此人,這番不必他親自出力對付一個小小的假校尉了,那會牽扯他的大事進程。

拖林再三聽到衛央的名字,又聽平陽竟將龍雀也交了給他暫用,粗眉一挑,心中已有了計較,當時笑道:“竟有敢區區一率人馬便往敵境裏鑽的好漢子?公主殿下,老臣心裏有句話。”

平陽隻想再怪阿蠻一番,但她也知道阿蠻的用意,那是要教當時衝動的她靜下心來不教李成廷奸計得逞,心中一時憂心寅火率的安全,麵上笑道:“老侯爺出了名地直率,何不教那句話從嘴裏出來?”

這話出口,女郎心下一顫,不由自主想起了那個可惡的有一張不太黑的黑臉的人,他常說的就是“我出了名的怎樣”,怎地教他帶到這歪路上來了?

拖林笑道:“以老臣看來,此戰天下已動,怎會少契丹?不如暫且將這衛央召回,殿下愛惜老臣筋骨不再當年,包爾鐵赤狼營卻都是好小夥子,老臣之見,不如將我營調撥一部予他,這好小子既有孤軍深入敵營的勇氣,能教殿下也瞧得上眼,想必是個真好漢子,有我營一部幫他,想必更會好些。”

散帳後,左首下的盡皆走的一個不留,右首裏眾將方知寅火率竟已到了沙坡頭處。

平陽教阿蠻細細將錦娘捎回的信息道來,阿蠻道:“具體的也不知,隻說在沙坡頭外,衛率正仔細詢問了深知沙坡頭風土人情的仔細,自與麾下王孫親赴中寨去了,怎生進,他隻說‘不曾出,何必進’便不肯再多說,寅火率此時為周快率領,山林深處不知所蹤了。”

這人,事已至此了還要人去猜他的動向用意,真是個不好的壞人!

平陽心中嗔責,又問阿蠻:“待眼下戰局,他怎會知北燕南下,南漢北伐?因此他待眼下中軍甚麼主見?”

阿蠻想了想才道:“當時她也問起過,隻說是計較已定,尚未見敵變突顯,何必急於一時。”

呼延讚有些心神不寧,楊延玉同呼延必興遠哨偵探如今尚未轉回,衛央又率區區兩百餘人敢圖偌大一個沙坡頭,畢竟他三個都是少年人物,萬一出些差錯,本便九死一生的行軍恐怕真要落個全軍覆沒,那該如何是好?

平陽待老將的擔憂自然心知肚明,軍國大事在前,子侄兒男又在其中,怎能不掛懷?

遂問阿蠻:“那麼,衛央用意何在?要以區區兩百餘人取沙坡頭麼?取了又如何把守以待中軍抵達?”

阿蠻搖搖頭:“她也問過了,衛率正不肯答,又隻說隻消能進得寨去,沙坡頭滿城都是雪,便滿城都是我軍。”

“阿蠻,方才你不該將寅火率的事兒當麵說出的。”左思右想,這一帳的上將均不得知衛央的用意與看著總覺是無稽之談的援軍之說,然誰也無可奈何,平陽按了按雙鬢,瞧了阿蠻一眼,正有女校尉進帳來往炭盆裏添火,帳簾卷起時,外頭紛紛揚揚又果然起了落雪,她悵然半晌,幽幽歎道,“隻好穩妥為上,待沙坡頭處有軍情回傳了——卻不知他們如今到了哪裏。”

諸侯王逼迫天子隻能加她的勳爵來重在戰區裏的分量,四麵諸侯敵國又群起來並,內憂外患之下,平陽的心有些亂了,內憂與外患交織在了一起,她隻想有個與她知己的人,哪怕幫她分三中隻一的負擔,那樣,她便全然將這些內賊外寇,任是誰也不放在眼裏。

大約黃昏時,空地裏凝立北望半晌的平陽,大氅上落滿了厚厚的雪,那個狡詐又熱心腸的家夥,他會回來麼?

以他的大膽與自信,真的是驕傲如她的平陽公主的知心之人麼?

大唐當有凡語漢話者,凡書漢字者,凡龍旗飄揚之地衛士盡為唐人者均為國土的疆域,這疆域,平陽能取一半,另一半,你能如我一般不為自家,隻為這個唐字便盡皆取來麼?

想起那日裏在孫四海軍帳中一番尷尬後的對話,平陽心中莫名十分的輕快,向遠遠立在一邊的阿蠻招招手,教她過來方道:“命翎報快馬回京夜見天子,請鑄權劍一柄,同龍雀之重。”

阿蠻一呆:“殿下要用劍麼?我教人尋鑄好的上等利劍來便是,何必興師動眾?”

“有一種劍,長三尺,闊近一寸,分八麵,出將可號千軍萬馬,入朝能斬王公將相,須曆時八月方可成,秦皇曾使以統列國,漢武曾揮以成強漢,太宗文皇帝持之定四海,平陽不才,也有一柄,卻隻那一柄,怎可教這人永遠霸占著去了?”女郎將手輕輕掐了阿蠻的臉蛋,笑吟吟地道,“若無此劍,那壞人怎肯全心全意地為我朝驃騎大將軍?”

阿蠻聽地呆了,她心中明白,那柄劍出世,自壯宗皇帝至今的三代天子許以“取燕雲者封燕王,平南漢者立越王”的許諾,便要有個主人了。

可若是那樣,那個很好的壞人,他還能是殿下的知己,教人好氣又親近的人麼?

他是絕不肯成為那樣的人的,平陽心裏很篤定,因此,她願將未來屬於自己的天下,再鑄一柄天子劍與他共理。

那個狡猾的人,遂他的意墮為商賈農夫教自己一人應付這再昌盛也紛亂的天下?

“休想!”平陽撇撇嬌俏的嘴唇,本朝之初,英雄豪傑欲為帝為王的那樣的多,太宗皇帝不也與馭著他們共創了這烈烈的大唐麼?隻消天命不絕,李家的天下豈是那麼好奪的?既如此,四海之大都能容下,為何容不得一個沒誌氣的壞家夥?

沒有一個王朝能千秋萬歲,同樣的,沒有一個朝代能因一人就無緣無故土崩瓦解的。

與其將精力都投在防範打壓別人的地方,不如修身養性,將那些有本領的都團結在身邊共創一個繁華更勝孝武之強悍、玄宗之昌盛的時代。

自始至終,女郎一直是這樣認為,也是這樣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