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老大略一猶豫,走到圖子邊上將刀點在錯山口外北地裏那平川處,踟躕著道:“率正的意思是,胡虜蛾賊欲引咱們北出此山口,將決戰之地擺在這更寬闊,更能大用如平山鐵鷂子軍的地帶——然有一事不能自解,賊何必多此一舉,將隻寬闊了這麼一些些的平川選為決戰地?莫非欲引咱們出關,好教契丹輕騎繞後襲取洪德寨,種將咱們這十數萬人一役盡殲於關下平川裏麼?這胃口,也不怕撐死了他?”
甯破戎恍然大悟,忙又趴在地上瞧那錯山口處之北地平川,嘟囔道:“賊既有吞天的心,這樣的自大,自然也生得出來。我瞧哪,契丹輕騎自戰起便無動於衷,恐怕圖的正是這裏。倘若公主有失,勝卻擄掠咱們萬民,攻取咱們百城。”
左右計較,終不得知,周快站起來拍拍一身的泥土,看衛央沉吟不定麵色忽喜忽又搖頭,忙教竇老大與甯破戎噤聲,漸漸城北之外殺聲已靜了,草棚之外大軍一時俱動分小半已往北門外逶迤開出,至此衛央竟尚不見有動靜。
張了張嘴,周快又將到了嘴邊的問壓了回去。他隻是猛將,衝陣殺敵那是行家,這謀算的本領,並不比竇老大高明到哪裏去。至於甯破戎,眼看又是個瞪大眼萬事不通的。
“如今的原州是柴使君看守,渭州秦使君幹練果決,以二地城堅弓利,料縱是契丹揮十萬輕騎南下,急切也圖不得。”聽報時,已是晡時的時候,衛央終於停下了時快時慢走動的踱步,轉頭命竇老大將圖子收起,徑問周快,“那麼,如今東部有符彥卿把守,長安守將是誰?”
周快轉瞬明白他言下之意,搖搖頭笑道:“這倒不必擔憂,那些個諸侯王並無兵權,若非如此,公主不會輕身冒險來前線。”
“去教弟兄們收拾收拾,恐怕咱們也該出城往錯山口處駐了。”衛央將三人先打發著走,“另外,軍令既未下,老周大哥你去尋軍頭問問,咱們想上城頭先看看風景可行否。”
三人一愣,上城頭看風景?
衛央笑道:“當年諸葛武侯使空城計,那也要在城頭瞧敵營個明白,咱們怎能不先看好退路?自去問了便是,無妨。”
諸葛武侯甚麼時候使空城計了?
一頭霧水的三人去後,衛央伸出手接住小姑娘歡歡喜喜伸出的雙手一拽將她拉起來,一手撥弄了幾下她的雙丫髻,拍拍她微紅的麵頰笑問:“枯燥不?冷了罷?”
搖搖頭,周嘉敏笑道:“才不,衛央哥哥,你定能成大將軍!”
這小姑娘,盡會撿人高興的說來聽。
“戰地凶險,一時不察便有性命之虞,何況流矢那樣的多,你不善騎射,隻在這城內候著咱們凱旋便是了。”她的新換的湖綠裙襖有些亂了,衛央細細替她撫平褶皺,又將衣領往深處放開,雙手掐著小姑娘的雙頰柔聲道,“千萬記著,無論外頭怎樣,切不可自上城頭,更不可設法出關,待戰勝歸來,我教你一手漂亮刀法玩,好不好?”
周嘉敏千百次聽說過這戰地的凶險,隻是在她心裏,衛央怎能與常人同?千軍萬馬傷他不得,流矢自也要避著走,縱然心中也恐懼的很,這一番卻甚麼不安都心中壓下,當時也踮起腳尖掐著衛央的臉膛輕輕地搖,格格笑道:“敏兒自然聽話的很,來時姊姊替敏兒備有另一身漂亮裙襖哩,衛央哥哥,待你戰勝歸來,敏兒穿給你瞧好不好?”
“好,我定要好生瞧瞧。”衛央吸了吸鼻子。
外頭周快三人又複返回,在遠處高聲道:“軍頭教咱們自便,率正,該上城頭啦,片刻輕兵營開拔北去,果然駐在那裏。”
“好,那麼走罷。”走出幾步,衛央又停下腳步,回頭衝背著手亮著小虎牙衝她笑的小姑娘招招手。
小姑娘跳著蹦了過來,又抱住他胳膊仰著小臉笑:“還有甚麼要囑咐敏兒的麼?”
沉吟著,衛央輕輕道:“回到了原州,多尋柴使君府上玩耍,寧兒定喜歡你的很。”
周嘉敏微微垂了下眼瞼,飛快又笑嘻嘻地抬起眸光,瞧著衛央的眼道:“我記著啦,我與杜姊姊說好待戰罷回了長安,我們定去西市的貨棧鋪子裏勾得上好的布匹,衛央哥哥,敏兒也做得一手好衣裳哩,將你扮地好看,待天子賜見。唔,到時我去央柴家姊姊,我們同去。還有徐家花蕊姊姊,她說要教我怎樣繡得上碩大而不難看的花朵在衣衫上哩。”
待這一行直撲城頭而去,小姑娘皓齒咬住唇兒,眼眶裏湧出大滴的淚,她卻再也不肯哭出聲了。
那奉命護佑的壯漢悶聲道:“這是在與你訣別了,明日決戰,輕兵營……恐怕側翼地帶,方最不安全。”
“好男子上陣殺敵,那是天賜的榮耀,有甚麼不好的?”小姑娘狠狠將袖子擦掉淚水,咬咬牙哼道,“戰陣之上,沒甚麼周全不周全的,殺敵賊寇便是安。”
城頭觀望,極目處,烽火台冰冷成了雕塑,一望之下,盡是肅殺。
翻下城頭,衛央一聲不發飛身上馬,輕兵營,無聲地開出了雄關,孤零零地直奔北山口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