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頭也不許我們進去麼?”火把下周嘉敏光潔的小臉上,原本察覺不見的細細密密的茸毛也開了孔,她可怕這二進正寺的很,連忙問道。
衛央道:“無妨,老劉大哥,麻煩你請幾位大哥在三進內輪流守著後頭,這正寺裏連大殿在內三間大屋,也足夠安置這麼多人了,至於咱們兩個麼,恐怕要守夜才行。”
劉重明白衛央的安排用意何在,遂將那一幹饑腸轆轆的捕快們押在了偏殿之中,分男女將來探親的親眷們安排在正殿與下偏殿之中,又教幾個幹練的下屬隨那住持往三進內去了。至於那位胡大叔,他隻要緊周嘉敏的周全,抱著刀在下偏殿門外遠處尋避風地方蜷縮了去。
“你不去麼?”焦南逢袖著手站在一邊問。
衛央搖搖頭,轉頭向周徐兩個女郎道:“深夜露重霧濕,隻好委屈你倆在下偏殿裏歇著了,早些安歇,一夜很快就會過去。”
周嘉敏縮著鵝頸忐忑道:“那,那萬一有甚麼髒……甚麼咱們不曾見過的來了,該怎樣才好?”
衛央握住刀柄,漠然道:“我與老劉大哥就在這裏守著,夜間有在這外頭走動的,縱然百鬼夜行,將這一柄刀也足夠斬盡許多頭顱了。”
焦南逢似譏諷地拊掌笑道:“衛百將好殺氣,鬼神也能斬得麼?”
衛央哈哈一笑,道:“我這刀並不是帶著嚇唬人的,世間能斬佞人,陰曹裏如何斬不得鬼神?焦先生,你也要留著守夜麼?”
焦南逢反而你問他:“我若離開你視野所及,你能安心麼?”
衛央笑一豎大拇指道:“聰明,跟你這種聰明的對手打交道,實在是一件很痛快的事情。”
安排定了,徐渙跟了過來,聽衛央要守夜,看看與周嘉敏站在一起的徐娘子,踟躕片刻道:“衛大哥,我與你一起守夜。”
美如徐娘子這樣的女子,徐渙不擔憂受人侵害自無可能。
周嘉敏十分不情願,雖也有十來個女子婦人與她做伴,但這紅襖寺實在古怪的很,連帶著她頓覺這裏的大部分人也古怪,處處尋找籍口不肯下偏殿裏去。
衛央好說歹說,再三保證自己便在門外,好歹才將這小姑娘哄進了裏頭,回身一瞧,這裏隻剩下四個人了。
徐渙要守著徐娘子,那定不肯自去安歇了。衛央不歇息,竇老大怎會那樣不長眼?劉重安排好人手,在寺外前後左右都布置了人手,如今也隻剩下他這一個校尉。
至於焦南逢,他若敢離開,衛央恐怕不會安心。倒是這人如今安之若素的樣子,衛央又覺古怪,他似乎在等待甚麼好玩的事情發生。
“老竇,你與小徐在這裏守著,若有事故,先發聲作訊。”出一進門,也便是老山門,衛央教持械的竇老大與徐渙在門口守夜。
手中有刀,徐渙膽子倒不小,毫不猶豫點頭應下。
“那咱們去哪?”劉重奇道。
不待衛央解釋,焦南逢笑道:“這紅襖寺藏在山坳之中,倘若往一邊高處去守著,寺內但有絲毫動靜,咱們一能看的清楚,二來山裏幽靜,聽也聽的分明。”
劉重恍然,便隨兩人攀著陡峭山崖到了崖腰下處,尋個避風的地帶,將枯木樹葉堆成個草窩,各自靠著山壁靜悄悄一夜過去。
天邊濃雲漸散,有帶著灰暗的光熙自山後跳出,灑在一夜無事寧靜得山風過樹梢,那樹梢縫隙裏的絲絲作響也聽得清楚的山坳裏,有磬木之聲,紅襖寺中僧人們已早課了。
一夜未眠的三人不約而同一起跳將起來,又各自伸個懶腰,劉重笑道:“這一夜可真難熬,不過我倒習慣了,隻要無事,辛苦一些那也無妨。”
衛央也放下心來,這紅襖寺再是古怪,隻消不在自己身上出事情,往後有的是時候探查清晰,往寺中瞧了一會兒道:“胡大哥那樣的高手,別人恐怕也不能算計到致使警訊也發不出來的地步,他既然不曾發警訊,看來是沒有什麼狀況了。”
又自崖上攀援而下,方落地,陡然寺中一陣嘈雜的尖叫,竟是那些婦人女子,眨眼間隻聽胡大哥厲聲喝道:“都不準亂動,各司其職!”
衛央駭然,劉重麵色一緊,脫口道:“怎地,怎地竟出事了?不能啊,這,這在咱們的眼下出事,莫非果然是攪擾了鐵線娘娘的神靈,降下罪來了麼?”
一道風般,胡大哥已衝到了三人麵前,麵皮發白眼眶幹澀,晦聲道:“偏殿裏的嫌犯,盡都死了!”
劉重手中掌不住刀,當啷掉落在地上,衛央厲聲問道:“怎麼死的?家眷們有損傷麼?”
加快腳步往寺中疾奔,胡大哥大口大口吞著口水,駭意未散驚魂不定地大略說道:“家眷們看是無人受損,這,這些嫌犯怎樣死的咱們不知,隻是,隻是……”
已進了一進山門,劈頭撞上失魂落魄軟腳蝦般往出撞的竇老大,衛央劈手揪住領口喝道:“倉皇什麼?去,將屯裏點三十人來,再請趙鄉將過來——小徐,你陪著他!”
徐渙雖也臉白的厲害,畢竟比竇老大要好的多,聞聲忙拽出戰馬,扶著竇老大上了馬背絕塵而去。
二進內早亂成了一團,親眷們為胡大哥所懾都在院中站著,周嘉敏與徐娘子互相依偎,臉色白如細雪,見衛央回來,小姑娘縱身撲將過來,顯是嚇地重了,一個字也說不完整,隻是蜷縮著狠狠地喘息。
教胡大哥來照顧著一眾親眷,衛央深深往昨夜裏未來得及進去瞧一瞧的供奉著那鐵線娘娘的正殿瞧了一瞬間的工夫,按住刀柄踏進了偏殿的門。
和衣躺在殿內四角的捕快們,整整齊齊的都一動不動,彷佛都尚未睡醒一般,隻是氣息已絕了。
縱然衛央絕不信這是鬼神作祟,麵對此場景也心中一陣一陣發冷。
這許多個捕快,有的麵帶微笑似在做美夢,有的蜷著身子佝著腰,也有的尚呲著牙似是在打呼嚕,也有的將手伸進衣內,春夢正濃一般。
正是這安詳如熟睡的姿態,衛央心中一片冰涼,站起來,一一自這些活著時候是惡棍的捕快們臉上看過去,看遠了,又跨過屍體走近些再看,彷佛他要將這些活著可惡的惡棍們的麵容都一一記在心裏。
整個紅襖寺中靜謐地嚇人,就在這偏殿之中,供奉著天王與金剛的佛龕上,一抹刺眼的血一樣顏色的紅襖,肚腹處被撕破了,絲絲線線的蛛網一般,正靜靜地被人使過之後胡亂丟在地上的抹布一般散亂地丟在上頭。
外頭的說話聲又起了,看過了東頭最後一具屍體,衛央深深吸了口氣閉上了眼睛,突然一個趔趄,腿肚子也在顫抖的劉重急忙要去攙扶,卻見衛央倏然轉身,蒼白而帶了憤怒的暈紅的一張臉正衝著焦南逢,焦南逢恍若無事,雙手依舊攏在袖中,絲毫不讓地與衛央對視著。
“好毒的人。”半晌,衛央緩緩的,重重的點了點頭,閉上眼睛轉過臉去,似乎再多看這焦南逢一眼都不願,慢吞吞地咬著牙根般一個字一個字道,“好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