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央哈哈一笑:“這才對嘛,周大哥,你知道我這個人閑雜事比較多,又不擅長用語言來表達心意,明後兩日,咱們屯可就交給你了啊。有事情你就找老竇問,這個人雖然油滑些,但懂規矩眼光還算長遠。如果老竇也沒法幫上忙,你看能動刀子解決的那就動刀子,不用忌諱那麼多。”
眼看這人一副早早睡覺明天回原州的姿勢,周快忙趕緊將自己的問題提出來:“那也好,我全力以赴。這個,我聽說在此之前滿屯連伍長火長都沒有,這個暫且待你回來再定奪,另一個隊正該怎樣選?每日操訓怎樣進行?”
衛央哪懂這些,至於另一個隊正選誰,他倒沒什麼想法,索性都丟給了周快:“這些事情吧,周大哥你當過校尉,想來經驗那是十分地豐富,你看著辦,我到了原州先找人要幾本兵書軍律看,等看明白了再跟你的布置對照著驗證看學的對不對,成不成?”
周快將信將疑,一個新卒不知軍陣布防這倒能說得過去,可關鍵的是他從衛央那笑嘻嘻的臉上根本看不到這人完全不會的跡象,想想最終大事還是要衛央自己決定,而自己這個隊正也不過提供個意見,這才點著頭應承下衛央的托付。
“這多好,我聽說那些個山大王辦事都是跟手下弟兄商量著來的,周大哥,咱以後也就照這個規矩來,你有想不通的要跟我說,我有不會的也來找你問,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啊。”三言兩語說定了此事,衛央毫不客氣地送客,“明日我還要早起,周大哥你也一路辛苦,那趕緊都回去歇息著吧,慢走不送啊。”
回到軍舍裏的周快覺著自己更加看不透這個百將了,他到底是故作姿態試探著檢看自己呢,還是本身就是這樣一個豁達的人?縱然在軍中,爭權奪利為蠅頭小利也寸步不讓的將士這些年來他也見的多了,真正心胸豁達的人物那也不少,可這衛央嬉皮笑臉的,正經事從他嘴裏說出來怎麼感覺就那麼不安穩?
“來日方長,隻消勤於王事,恁有甚麼了不起的?”靜坐半夜不得要領,周快苦惱地搖搖頭,熄滅油燈仰麵朝天往火炕上一倒,半天卻還是睡不著,這段日子來從主力部隊的騎軍校尉跌落到輕兵營的一個隊正,那親眼所見發生了的,自己私自猜測到的,一幕幕都在眼前往過卷,心煩意亂一股滔天的怒火並著無處發泄的恨氣噴湧到胸口,熱炕上翻了個身,悶悶地罵道,“直娘賊,豬狗男女,早晚必殺之!”
天一亮,趁著彤雲尚未聚成雨水落下,衛央收拾定當,往悄無聲息的周快軍舍瞧了兩眼,出門來送的竇老大低聲道:“百將隻管放心,我定照看好上下。”
他當衛央不放心新來的這周快呢。
衛央也不辯解,翻身上馬往鎮外飛馳而去,路越走越亮,厚厚的彤雲遮蔽了光亮,那官道上卻彷佛剛下過一場雨被晴天倒影出光彩,白光光的遠望也不見邊際。
越近原州,衛央越是輕鬆,他也頗奇怪這種感覺,原州並非在這時代裏他的家,可他總覺著隻有在原州才可以不去考慮那麼多事情,不用管自己身外的那些陌生人。原州有呼延必求這些能在一起吹牛的同齡人,有柴熙和這個什麼不要臉的話說出來他都能給你同樣不要臉地駁回來的小朋友,也有能盡量維護自己的一眾大人物,離開了原州,那就什麼都隻能靠他自己了。
“難道根子上咱就是個懶人?”晌午過後,天色愈發陰沉,遠遠望見原州城時,衛央錯馬讓開道路,有大隊的人馬不斷地開往西邊北邊兩處,那裏是即將成為戰場的地帶,將自己親近原州的心理分析了一番,眉心突突一陣跳,臉一黑情不自禁總覺了這麼一個模模糊糊的原因。
瞧著或稚嫩或老成的一個個老卒自眼前經過,望見郊外牽著馬三三兩兩的與家人執手分別的將士,衛央歎了口氣,由不住想起一折戲文裏花木蘭那句“勸爹爹放寬心村頭站穩”的唱調,倒不是十分應景,隻是想起了,那也就是了。
“喲,衛兄弟,你可終於回來了?”就在這時,行伍裏有人奔了過來,離著很遠大聲地笑道。
細細一看,可不就是呼延必改麼,和上次見的不同,這一次呼延必改頂盔摜甲,渾然是個率正的打扮,腰中一壺箭,馬背上馱著一條黑沉沉的馬槊。
“二哥,你這是去哪?出遠門麼?”記著呼延必改是從軍了的,衛央稀奇地問道。
呼延必改拍拍馬鞍笑道:“自然是赴前線去了,你回來取槍杆麼?昨日晌午就到了,本想著到了前線再去你那馬家坡子鎮叫你回來取,不想你竟先自己跑回來了。”
“二哥也在馬家坡子附近麼?”衛央又驚又喜問道。
呼延必改點頭道:“是啊,你去了馬家坡子鎮,咱們第二天就知道了。衛兄弟,你記著回去之後踩好路子,咱們兄弟可得彼此照應著,不管他胡虜蛾賊還是居心叵測的歹人,定教他們不敢將咱們怎麼樣。”
衛央心裏熱乎乎的,自己一個小人物,難為這麼多人都惦記著,連忙使勁在呼延必改胸膛搗了兩拳:“二哥放心,別的咱辦不到,這踩路子的活可沒說的。要不,你等會兒再追上去,找個地方咱哥倆吃頓酒再說?”
“那可不行!”呼延必改搖著手策馬就走,“行軍打仗可含糊不得,你也知道刀兵一動那就是屍山血海的事情,萬萬大意不得——你快回去,楊家大哥和大兄都在府中,柴使君也過來找父親商議軍事,正好都見見他們,這一仗打起來,沒個三兩月完不了,那可得好些日子咱們見不著他們了。”
走遠了想起一事,呼延必改又奔了回來:“衛兄弟,還有件事忘了跟你說,出門時候兄弟幾個知道咱們在前頭日子難熬,湊了幾千錢我都教人帶著,等你回到了馬家坡子鎮,我這邊也駐紮穩定了,回頭我親自給你送來。”
說完不等衛央說話,呼延必改轉馬早跑沒了影蹤。
又一撥將士開出城門來往正北赴去,衛央難得正經地歎息了一句:“大唐雍容華美,色姿百態,恐怕那姹紫嫣紅的顏色裏,少不了敵我上下的鮮血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