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幾歲開始記事的？大部分人多不記得了吧，人類在兒童時代朦朦朧朧的開始有了自主意識，然後在長大成人之後，猛然想起：啊，這就我最早記事的時候了。到如今，我已經分不清楚什麼是我的記憶，但是關於我最能肯定的有關我的事情，我還是記得清清楚楚的。
我能記得的童年，是在一家打靶場裏，準確的說也不能叫打靶場，那裏有一片很硬的草地，幾座土丘，幾十根杆子和幾把隻能射出線繩的槍。直到現在我都沒有明白那裏到底是個怎樣的場所，大概能理解的，就是那裏能賺到錢。
我小的時候，每當有人開著車熙熙攘攘的從大鐵門外麵進來，老板就會來牽我，然後拴在屋外的旗杆下麵。我仍能記得那些畫麵：穿著衣服的女人和小孩遠遠圍著我指指點點；男人們則在屋簷下麵挑槍；灶火的煙和他們吸的煙一起嫋嫋的往上飄，讓我看不清掛在牆上的蜘蛛網和臘肉。這樣的畫麵往往持續不了多久，一群人歡天喜地的往裏走，那種歡樂又壓抑的氛圍我多年後才察覺到：這是種不正常的集體情緒。
接下來的事情我記不太清楚了，在附近的人都離開之後，我往往會望向天空，那一片青色或者藍色總是能然我很平靜，這是我唯一的情緒。在平靜中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遠處傳來哨聲，然後有人解開我的項圈，而我在叫罵聲和呼喝中找回落在樹叢裏或者水池裏的繩套。
我不知道這是個什麼地方，我隻知道在我撿回繩套的時候，人群裏會傳出獵奇的態度，而老板，會滿臉榮耀的賞我一頓鞭子。
我那時候還太小，什麼都不懂，不知道這一切都不應該發生在一個人身上，就算是畜生，做對了事情也不應該用發粘的皮鞭來獎勵。
在那個滿是煙熏味和硬草的地方，我像是坐在一個遙遠的房間，隔著電視屏幕看著這一切，一切都與我無關，事情就這麼發生：我是個被利用的工具，一隻讓人稀奇的野獸，一塊扔在牆角的髒抹布。人來人往，我從來都沒有印象。就算是這樣的我，依然有感覺到難受的時候，老板家有孩子，偶爾會扔給我一些剩饃或者沒啃完的蘋果，每當他被打的時候，我總感覺到內心一股難以壓抑的焦慮和煩躁，現在我可以形容這種感受，但是當時我還無法形容，隻能無可逃避的被這種感受折磨，由內而外，無從發泄，好幾次那孩子被打，我在角落裏看不見也無法掙紮，被哭聲折磨得昏睡過去，醒來時往往是黃昏或者黎明，在這種時刻我會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隱約感覺在自己身上會發生些什麼。
第一次發現異樣是在被老板踢醒的時候，我聞到一股有點熟悉的陌生氣味。這所打靶場裏充斥著各種氣味，每一種我都很熟悉，而客人的氣味沒有必要去記，因為這裏從來沒有回頭客，所以發現這種氣味的時候，我無法明白這意味著什麼，但是從老板身上傳來的憤怒情感告訴我：這不是什麼好事情。那天我被打得很慘，很長時間都沒辦法從地上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