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篇(1 / 2)

我表哥折騰出生的時候,我還是一個胚胎。他生下來不久就已經有能力讓我不得安寧——他百日的那一天我媽硬是挺著個大肚子去赴宴,結果席吃到一半,要死要活得腹痛起來。給人架到醫院,吧唧,我出生了。

我一直堅信剛學會走路的表哥曾經搖搖晃晃到搖籃邊嘲笑過無力躺著的我,我咿咿呀呀的反唇相譏和憤怒的拳打腳踢卻硬是被我媽給當成了——

“——又尿啦?”

我長到四歲的時候開始成為家裏的寵兒。因為有一張方便揉捏的粉團臉,性格溫順,嘴巴又甜。與此同時表哥卻受到了除爺爺以外所有家人的唾棄,因為他僅僅四歲又一百天已經在他家的小區裏臭名遠揚。

他幾乎拔過院裏幾乎所有有車住戶的氣門芯,掀過幾乎所有女性兒童的裙子(大的他還不敢動手),同大院裏每一個年紀小於等於他的男孩在鍋爐房後麵的煤堆上廝殺。每當他渾身髒汙得回來,頭發裏衣服上黑煤渣子簌簌得往下掉,他媽就把他跟一隻破口袋一樣拎起來,扔在澡盆裏,拿一把類似於廁所刷的大刷子,倒上洗衣粉把他刷洗幹淨,一道道黑線從皮膚上蜿蜒而下,像一隻巨大的肉色龜殼。

可當過西路軍排長的爺爺說,這孩子好動,腦瓜肯定也聰明。很小就懂得嫉惡如仇,像我。

於是在我四歲半那年的家庭照上,大家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情形。最前排的兩個老人,奶奶膝蓋上坐著乖巧的我,而爺爺膝上坐著愁眉苦臉的表哥,後麵依次排列著我的爸爸媽媽,四個舅舅四個舅媽,儼然一副人丁興旺的大家庭其樂融融的生活寫照。

可喀嚓一聲過後,這幅景象隨著表哥大力掙紮著爬下爺爺膝蓋帶倒一大片椅子的舉動而告終結。

六歲的我仍是一個西瓜太郎頭的小孩。懵懂無知,又怕寂寞,所以總是死纏爛打跟著表哥。

表哥住的家屬院是電力局的,那個單位員工的收入按我們當時的生活水平算是小康。衣食無憂的表哥也就有了更多發揮他折騰本領的餘地。

細白而瘦弱的我無疑成了一個拖油瓶,每次他總是把我丟在自己家裏讓他笑眯眯的父母來招待我,自己就蒸發了。我感到委屈卻也無可奈何。

六歲半的時候我上小學了,便不常再見到表哥,隻從別人口中得到一星半點消息。據說在幼兒園自由慣了的表哥進入小學後對新生活非常不適應。經常在上課的時候,老師發現表哥不見了,馬上有小朋友舉報說折騰到操場上玩去啦。

這時如果大家齊刷刷看向窗外(他們教室臨操場),便會看到在六月的驕陽下,一個矮小卻矯健的身影拖著扁長的影子,追逐著永遠在自己前方的一顆黑白相間的球,在空曠的操場上野馬一樣飛奔。

挨過一兩頓罵以後表哥稍稍有點麵對現實。他終於明白了小學裏上課中途是不能隨便離開教室的。

但是有一天老師課上了一半發現表哥居然又不在了。她推開窗戶剛要用高八度的女高音把他召喚回來,表哥卻在這時突然從自己的課桌底下鼴鼠一樣得冒上來,舉手說老師我在這裏。

這樣直到我小學畢業的那個暑假,才終於重又有了和表哥深入接觸的機會。

我到達電力局家屬院的時候舅媽隻是往樓後堆放爛木頭廢棄水泥管的地方一指,說折騰玩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