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章
興國的雨一陣緊過一陣,雨後的空氣含氧量超過平時,還是老同事可靠可信,諸思哲答應九爺,來東山重新編程。
諸思哲是個好人,不但人好,程序也寫得好,高高瘦瘦的,顴骨突起,一雙手大而瘦,總是被清理得幹幹淨淨。夥計的鋪蓋打開了,新的主人將躺在上麵,消除旅途的疲憊。鋪蓋打開後的潮氣伴九爺度過小半夜。從電控室回來,已是下半夜了。諸思哲還留在那裏調試程序,天亮時九爺買好了饅頭稀飯,去叫諸思哲,“思哲,快吃飯去,我買好了,擱宿舍裏了”“你吃沒?”“沒呢。”“你先吃。”“你……”“一會兒。“思哲看了看表“20分鍾”“那你快點。”思哲低下頭,就像電控室裏的一個部件。
杏子上班來了,撲閃著大眼睛,太陽升起來,海邊的雲還沒飄浮過來,瓦藍瓦藍的天,空氣中滿是青麥的香甜。“新夥計來沒?”“呶,來了,一宿沒睡呢?”“真行!”她呶了一下舌頭,扮了個鬼臉“你睡沒?”“睡了一會”“吃飯沒?”“這就去呢。”“夥計呢?”“20分鍾”“什麼?”“哦,他出來了”,門開了一下又關上,杏子過去了。
九爺歪在床上竟然睡了一個整上午,醒來時思哲已把被褥、床單都洗完了,晾曬在院子裏,他的鼾聲細聲細氣的,蜷縮在床上,棉胎搭在身上,隨著他的呼吸一起一伏。九爺趕緊起來,把手機調在靜音狀態,然後輕手輕腳地出去,把門虛掩上,生怕弄出一點聲響。
黃昏的風暖洋洋的,一切恍若夢境,這些天經曆了那麼多的事,可都捱過來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橡膠味,奇妙地混在遠古就有的麥香中。
“你們這兒的路好,又平又寬,全省都這樣的,我去過不少地方了,沒見過路修得比你們還好的。”東山老鄉沒接話茬,微笑著瞅瞅這個外鄉人,早點攤上大清早的人不多,這家把飯桌架到門前爬滿青草的空地上,幹淨清幽,小米粥金黃的,剛出鍋的油條金燦燦的,店家備了小碟,花生米,海帶絲,醃大頭菜葉,醬菜,鹹蘿卜絲,任取任用,花花綠綠的。“古人說:倉稟實而知禮節,是不是你的東山人都很富裕呀!”九爺端來了稀粥,一個碟子上裝了幾種鹹菜。“既個不說別的地方,就咱窪徐這一帶,哪家每年不攢下個三萬兩萬的。你算呀,”他頓了頓,九爺猛的喝了一大口粥,燙嘴,“一家兩個人在企業上班,一個人一年萬把塊,農忙時,廠裏放假,農活包給別人,雇機器,扣了雜七雜八的費用,落個八九千的不在話下。能掙這麼多,扯他媽個逑蛋操,去偷去搶還掙不了這多。”吃飯的多了起來,去廠子的路上熱熱鬧鬧,開摩托的,騎自行車的,步行的,九爺也在這股洪流之中。
杏子的同學桃花來過幾次,九爺沒留下什麼印象,幹幹淨淨,白白胖胖的,眼睛很有精神,能幹婆那種。有一天,她夾來了立信出版社出版的《會計原理》《企業會計》《稅法》,九爺喉嚨發癢,忍著,沒吱聲。廠花那時也是夾了幾本書來的。杏子問桃花一些會計問題,答非所問地兩人咕嚕咕嚕的。九爺的喉嚨更癢了。三年一眨眼過去了,那曾經是九爺最熟悉的行當。“抽空,我與你倆上個課”“你會會計?”“應該是”“不會騙我們吧”“會計弄清會計科目的概念,占用來源的劃分,萬事OK了”“那老師說記帳法最重要”“信不信,褲兜裏隨便摸點疙嗎出來,就能出一份報表”“真的?”“煮的。”杏子睜著老大的眼睛,九爺認真地回答。
“我來說呀?這是一張車票,7.30維坊至萊州,作分錄:借:費用,貸:現金。本人領資800,借:應付工資,貸:現金,這是買的按鈕8個,1.2個,共9.6,借:材料,貸:現金。杏子是出納,得給我816.9元。”杏子說:“我木錢”“好,你沒錢,是不?那掛我帳上。現金改為:應付款——九爺。我也沒錢,但收了1000元貸款,好,交給會計記帳。借:現金貸:收入。月底紮帳,好的,我給你們寫出來:
借:成本816.90
貸:應付工資800
材料:9.60
費用:7.30
借:收入1000
貸:成本816.90
利潤83.10
“帳做完了。”九爺洋洋自得。
“徐老樞別來了。”
“又不是玩,沒事的。”杏子迷離的目光把九爺帶回了那個河濱之夜。
那夜的月亮高高地掛在天上天下萬物發了情般往河邊湧湖邊的草窠壓得東倒西歪一拔一拔的人來了又走了老的少的胖的瘦的邋遢的清爽的夾了公文包皮鞋鋥亮的衣衫襤褸赤膊上陣的他們互不相識即使相識也裝作不認識對方幾百年之前都八竿打不著似的不相識他們全去幹一件比相認更重要的事情河堤像巨大的胃容得下容不下都容了他們喜滋滋地來心滿意足地提了褲子回去土壤在他們走後在不停地抽泣嘔吐把樹的根部都吐出來了根的白嫩部分閃著光滑柔無骨的精光赤條條的沒有羞恥它們不是人類沒有羞恥感青枝綠葉不見得就是穿了衣服它們裸露在空氣中與天結合它們躲在地下與地相媾合它們擁擠而不淩亂相交而不殘殺它們有絨毛觸角張開大口的洞穴它們要陽光水份養料土壤與人類一樣分成各色黃土黑土褐色土灰色土等等等等它們剛如金剛軟如淤泥觀音土白堊土鹽堿土等等不一而足。
小李子一陣風推門進來說:“議論什麼?”九爺嚇了一跳,發覺杏子看著他像看了一千年,桃花知趣地想走,這個南方人相貌平平才學一般,哪點都配得上杏子嬌滴滴的,抽那根筋讓她著迷,他有些老了,皮膚不是那年輕人的光澤彈性。借著小李子回來了,電控室一下子多了一個人,顯得多餘的桃花走了,突然走了一個人,短時間的尷尬,一不做二不休,好為人師到底,九爺招呼小李子:
“小李,初中的《物理》還記得不?”
“木忘呢?”
“這就好。電好理解,磨擦起電,電分正負,好理解的我就不講。交流電不好理解就講,NS相對,卷一根導線進去轉轉,切割NS之間的磁力線,形成電流。切的角度不同,電流有大小,切入的方向不同,電流有正負,轉一圈360度,注意這裏的形變成數了,妙,叫2π,有正有負,有0至高回到0至低,像人的一生,0,π/2,π,3π/2,2π,0是出生,中間那個π,在人生即是睡過去了,隻要喘氣總在除π之外的值跳動。有坎坷、跟頭、順境、得意處是不?電清楚了,弄清楚PN結,單向導電,三極管放大,加一個保持器,在狀況上就有了0,1,保持0或1,這些個器件耗電小,體積小,放在一起可不簡單,下麵是回到我們的老祖宗——易經上來“--”陰“——”陽兩態,萊布尼茲看了中國的《易經》,聽說是醍醐灌頂,激動的一塌糊塗。”
“九爺,萊布尼茲誰呢?”
“高數裏麵有。別打斷,說哪了?”
“別掰了,徐頭說了。隻要你這設備記下硫化工不偷懶,鍋爐房不偷工,就行了。”
“高科技糟塌了,可別這麼埋汰我的設備,首先它改變了人們的觀念,計算機能代替人做很多事,你們認這個理吧!其次是科學組織生產,等效硫化的計算機自動控製,RB70年代都做了,保證質量,保證效率,是必須的。還有一萬個理由?沒有,十個八個總還有,不說了。”
小李因為萊布尼茲,傷了麵子,也不吱聲。諸思哲寫的程序在運行,他們當然發現不了,排氣閥放氣的聲音大了許多似的,霧氣衝得老高。
“小李,你要看《彙編語言》,用51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