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古寺情緣(1 / 3)

(一)

清。鹹豐六年(1856年)春。

英帝國以《南京條約》到期,英要保障在華利益為由,不斷向清政府發難,第二次鴉片戰爭正在醞釀。

膠東雲湧山平海寺,暮鼓低沉,佛號空靈。

子夜時分,平海寺善覺方丈輾轉反側不能入睡,便起身來到佛殿打坐。突然,眼前閃過一道玄光,他忙起身,就看到兩團青藍光影騰空,在平海寺側殿上方一躥,鑽入雲層,犁破霧霾向東北方掠去。方丈內心一沉。

“阿彌陀佛。”方丈在心底吟道,“佛祖善我,佑我弟子靈威!”

方丈再難入靜。他雙眼微眯,來到寺後院斷崖邊,在古茶樹下站定。

古茶樹有幾百年樹齡了,桶口粗的樹根凸凹交疊,已吞噬了半個山梁。它曾遭受過匪亂,毀於天火。由樹變樁,由樁生枝變樹,樁樁枝枝雖多受屈辱,卻從未消遁。

方丈伸手拍了拍斑駁嶙峋的樹幹,又撫摸了一下不久萌生的幼枝,閉目吐納了片刻,就緩緩推出雙掌,練起功來。隨著掌風漸起,茶枝抖動,一股沁人的茶香撲鼻而來。方丈鼻吸夜露茶香,手舞太極清風,閃展騰挪,舞起一團風霧。等熱血沸騰起來,他收手開目。隻見在風止霧散中,一道熠熠生輝的的亮盤罩在茶樹上方。像佛光,又像是蜃景。方丈知道,再過幾日,就是采茶時刻了。

今年古茶樹豐腴肥碩的茶芽特多,這種茶芽,是這株茶樹萌生第二片葉子以後的芽蕾,是葉非葉,似花非花,頂上如孩兒身形披著銀毫,靠下部是粉紫色的絨瓣,如出水蓮花相托。方丈給它起名叫“紅蓮觀音”。是雲湧山奇生的茶種,華夏絕無禁有。

原本,這棵茶樹藏於深山,與普通的茶樹一樣,芽生葉落,飄零於斷垣古崖。是善覺方丈獨具慧眼,發現這茶樹的奇特。

當年,方丈本是揚州一富商貴子,以詩癡、畫癡、茶癡、武癡被稱作“四癡”公子。他曾遍遊華夏名山大川,吟詩作畫;又喜好四海訪友,練功問茶。那年,在他雲遊到膠東雲湧山時,發現這株野生獨居的茶樹。

這雲湧山是個奇山,地處黃海和渤海的交彙處,是扼守京津的門戶,又是燕、趙、晉、齊巨賈出海的咽喉。整日雲蒸霧漫,虛無縹緲,神秘的平海寺和奇異的古茶樹是奇中之一。

古茶樹背依浩瀚大海,仰仗無窮青天,聽梵音,覌佛吟,得幾百年日月精華,孕育了獨一無二的絕佳茶品。這天,富貴公子品嚐了這樹的茶湯之後,迷惘如癡,頃刻間覺悟,就剃度為僧,取法名為善覺。隨後,他就癡癡地拜茶樹為兄,為友。常伴在古茶樹旁讀經作詩,練武繪畫。

經善覺研究,這棵樹的茶葉之所以奇特,受周圍環境的影響極大,也與它伴生的植物有關。他做方丈以後,便劈山圈院,將古茶樹圈入寺內喂養。他還以茶樹為“君”,為“主”,根椐相輔相生的道理,有意在茶樹周圍,栽種了雪崖梅、金銀花、白玉蘭,接骨木、翻天雲、南蛇藤等花木藥藤為托君之“輔”。枝蔓纏繞攀附,使茶清花香,葉果相融。讓“紅蓮觀音”非但成為茶中極品,還使它有了消病祛災、延年益壽的神奇功能。他借此查典配伍組方,佐以中藥,經十幾年驗證,等到今年“翻天雲”的紅色種子下來,他的“觀音祛瘟防疫茶餅”便可配製完美,成方將為寺中經典秘藏。

方丈仰望穹蒼,東方已經燒紅。就走出山門,揀一清靜地方,唱一聲“阿彌陀佛”,微閉雙眼頌起經來。

“佛爺,您好啊。”

聞著一聲帶有洋味的問候,善覺方丈睜開了雙眼。就見天主教的“蘭教主”和一黃臉中年仆人,風塵仆仆走來。方丈趕緊揖禮,攜老朋友進入寺中。

(二)

蘭教主是英聯邦帝國天主教在中國的一個傳教師,四十多歲。因在中國常穿一“皂藍布”長衫,而被稱做藍衫教主。也是教主天性頑劣,索性撿一中國飄逸瀟灑的“蘭”字為姓,被人簡稱為蘭教主。與善覺方丈相交己有十多個年頭了。

蘭教主雖是英國人,卻是個中國通。他對中國文化,中國世俗人情,熱愛得幾乎到了癡迷程度。

第一次與善覺方丈接觸,是那年他從青島天主教堂出來,沿海岸春遊到雲湧山。當時也是茶芽春摘時候。還離平海寺數十丈遠,他就覺得有一股沁人肺腑的茶香飄忽於心鼻之間。他似覺相識,便喜愛有加。就迷迷糊糊由茶香牽著,進入平海寺山門。又糊糊塗塗來到寺的後院。隻見在一山梁古茶樹下,一個眉清目秀的大和尚,正在一玉石條案上揮毫作畫。

條案以天然石梁雕鑿而成,表麵溫潤如玉,潔如明鏡。石案上,一邊是鏤空粉彩琺琅香爐在嫋嫋飄縷,一邊是一紫砂八棱茶壺正茶香飄蕩。中間以青銅鎮石壓一張宣紙,旁邊置筆架、筆洗、硯台、玉章。隻見大和尚輕挽袍袖,端起茶壺微微一傾,就見那清綠茶湯“叮叮”流入白瓷茶盞。霎時,茶盞中像“撲簌簌”飛起一群鳳雀,“啾啾”歡騰於茶枝山崖。大和尚並沒有去理會那茶香漫溢,他深深吸一胸香縷,拿起一隻大筆,飽蘸清水後又輕浸濃墨,攜一溜“滴瀝”,迅速向宣紙刷去,幾團揉搓塗染,多處勾連點皴,提筆時,就見遠山近雲,古茶山梁,躍然紙上。

蘭教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他看看古茶斷崖,望望石案茶香,嗅一鼻熏香,飽一眼紙中空靈,孩稚般大叫起來:“美,美……美輪美奐,美輪美奐喲!”

蘭教主的一聲喊叫,打斷了大和尚的靜謐意境,他睨視一眼蘭教主,唱一聲“善哉我佛”,便飄然而去。

蘭教主懵懂地看看和尚,又瞪眼望望石案。見並無別人,就瞅準時機,偷偷端起茶盞,將剩茶啜入口中,連喊:“妙呀妙呀!”就手舞足蹈。也是他興奮過頭,就從小提箱中拿出一隻扁筆,抹些油彩,自作主張地在大和尚圖畫的空白處,畫了一條石案和一個肥頭大耳的冷和尚。冷和尚剛畫完麵龐輪廓,尚未點睛。忽聽耳邊一聲大喊:“大膽”,就見一胖一瘦兩個僧人擒住他的雙臂,提了起來。

教主高聲叫喊:“眼睛……畫的眼睛!”

胖、瘦二僧並不理會他的勞什子“眼睛”,沒讓他腳尖著地,便被叉出山門。

蘭教主性情倔拗,從不做半途而廢的事情。自此,便牽掛上畫中冷和尚的眼睛。他為了畫完那雙眼睛,就在山邊一空棄的獵棚寄宿,天天跑幾裏山路,在平海寺山門旁蹲著,瞅空就想鑽進寺廟尋畫點睛。他哪裏知道,方丈己發話值日僧:婉拒洋人入寺。蘭教主哪理會這些,他隻信上帝,明白隻要虔誠,就會金石為開。照常在寺院山門外充當洋味“獅狗”蹲守。

蘭教主天天蹲守,就見到了一件讓他氣憤的事情。他看見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和尚,雖然健壯卻高不過水桶,但見他雙手提兩隻碩大木桶,天天從寺外泉邊往寺裏提水,稚嫩的身骨提著兩隻差不多和他一般高的水桶,可憐巴巴地搖晃在山路上。

蘭教主心動惻隱,就上前幫忙,小和尚也許是天性剛烈梟雄不遜,推開教主,咬著牙獨自向山寺走去。教主哪肯罷手,就跟定小和尚。上山下潭,不讓幫也佯幫,以了卻自已的慈善心願。

慢慢地,教主知道平海寺的主持叫善覺,就是他見到的那個畫畫的和尚。知道小和尚法號叫如緣。是善覺方丈從很遠的南方撿回寺的。現己在寺內出家,做了善覺最小的弟子。

善覺有一付鐵石心腸,堅硬的有點殘忍。他讓如緣到山泉提水供全寺僧人飲用。一次提水多少無論,時間無論。隻要灌滿灶堂的幾口大缸才準歇息。小小的如緣以臂為擔,隻能一次比一次讓水桶多裝一些,不斷加快腳步,爭取早點缸滿盆滿。

“殘忍!這是虐待兒童侵犯人權!”教主在寺外示威並試圖闖進寺院。守寺的和尚卻像木頭一樣沒理他這頭“洋蔥”。依然如緣擔水和尚頌經。好像天底下根本不存在什麼破爛教主。

(二)

霎時五日過去。值日僧回方丈:大鼻子洋人還在寺前蹲守。

蘭教主的執著引起了善覺方丈的好奇,他便找出那副被洋人塗抹了的畫稿,左右端相洋人添上的圖像。覺得很有意思。他無論怎麼琢磨,也琢磨不出洋人畫得那個胖和尚應按一雙什麼樣的眼睛。他用筆在畫的邊角畫了無數雙眼睛,卻怎麼也按不到洋人畫得胖和尚的臉上去。這使他尋根問底的“癡情”大發。他覺得應該去請教一下洋人,就匆忙走出山門拜訪。

遺憾的是,洋人己無影無蹤地去了。

善覺方丈本是個見“才”即癡的人,很覺得有些失落,就又來到石案前端詳洋人畫得畫。思量半天無解,提筆在畫的上角寫道:

畫目百雙不入麵,

和尚何時有慧眼?

也道海內存知己,

交一洋友難?不難?

說來也湊巧,那天,蘭教主確信平海寺和尚不講仁義也無人道時,便從平海寺垂頭喪氣的下山。他總覺得肚子裏有些些許許的憤懣在揪扯著他的腸子,就順小徑拐進一處山林,高聲叫喊出氣。他剛“嗷――啊――”地叫了一聲,就聽到近處的草叢中,有“嚶嚶”的孩童哭吟。他尋聲望去,見雜草中有一團“襤褸”在蠕動。他叫一聲“主啊上帝”,上前查看。剝開襤褸,見一滿身癩疥的六、七歲的女孩在掙紮。他連呼“上帝”,就脫下長衫包起女孩,抱著向平海寺跑。一路嘶喊:“上帝呀,救人啊……”

等蘭教主糊裏糊塗被善覺方丈接到平海寺以後,女孩已奄奄一息。蘭教主麵無血色,一臉淚水,大叫“佛祖救她,佛祖救她!”

善覺方丈手撫蘭教主,高頌一聲“善哉”,說,施主莫哀,讓小僧來想想辦法。說著就打開了包裹著小孩的衣衫。見女孩全身膿皰已沒了多少好皮,就迅速寫下處方叫小和尚如緣煮藥燒湯。同時,方丈取出一罐藥粉撒塗到女孩身上。

蘭教主仔細查看女孩後,麵帶愁容。說,這麼大麵積的膿瘡是沒辦法醫治的,隻能任由上帝之手裁決。

善覺方丈說,我佛慈悲,就讓我來試試吧,也許能渡她大難。

蘭教主眼瞅著方丈似信似疑。

過了一會兒,小和尚如緣說湯已熬好。方丈就手托女孩來到寺院一處側房。隻見房中放一橢圓木盆,小和尚如緣正用一長柄葫蘆瓢,把一種黑紅色的粘乎乎的藥湯,一瓢一瓢倒入木盆中攪拌。

蘭教主看著滿頭大汗的如緣,忽然心生惻隱,想:這小子命真苦,啥活兒都得他幹。他愛憐地上前給如緣擦汗並對他笑笑。如緣卻像木橛子一樣毫無感覺,依然起勁地該幹嘛幹嘛。教主無味,走向方丈。見方丈正手托著女孩,把她放入黑乎乎的湯中,驚呼:“上帝呀她會疼痛死的。”

丈方一聲“善哉”,說,她命中注定遭此一劫。

果然,小女孩一陣痛攣“嗷”地蹦了一下。

蘭教主連說“NONO!”便從自已的小提箱裏拿出幾粒白色藥片給小女孩放進嘴裏,親手用水給她喂下。方丈知道西方有一種神奇藥片能夠鎮痛,就沒理會洋教主的舉動。不過,一個洋人能這樣細致入微地救助一個膿皰女孩,他內心的慈善,胸懷之博大,已見一斑。

方丈心裏添了幾分敬意,對教主說,施主不必擔心,這看起來不堪入目的藥湯不但能醫好小女孩的癩疥,還可以使小女孩皮膚不留疤痕。

洋教主雙目微瞪,將信將疑。

方丈微微一笑說,教主不必懷疑,在我做和尚之前就已驗證過了。

教主點頭:如果真是那樣的話,簡直就是上帝之手出現,太神奇了。

也許是為了博愛,也許是出於好奇,教主請求方丈,想自己留下來照顧小女孩。說要見證佛爺的神奇在小女孩身上出現。

善覺方丈對於教主的仁愛執著早有愛意。也許是惺惺相惜,方丈破天荒地讓一個外人住在寺內。

就這樣,教主就日夜守護在小女孩身邊,等待上帝之手出現。

方丈見教主心誠,對他更加敬重。

善覺方丈不斷地變換著藥方給小女孩治疥,當小女孩褪去身上的膿痂露出鮮紅的肉粒時,方丈拿來一壇久藏的藥末,用幹焙糯粉調成稀糊,像要烤小雞一樣塗滿女孩全身。

蘭教主一步不離地護在小女孩身邊,方丈每換一種藥,他都好奇地用手指拈一撮放在嘴中嚐嚐。現在,藥粉己從苦澀變成了甜酸,他問方丈是不是孩子快好了。方丈說,是,現在是想讓女孩如何完好如初。教主舉手劃十 ,禱告天主保佑。

在不斷變換著各色藥湯的十幾天裏,方丈常和教主常談至深夜。方丈不但了解了西方天主基督遭受的苦難,也了解了教主所從事的教人向善的願望和苦心。同時,他也知道了教主的博學。他通音律,懂書畫,精醫道。他很專一,專一到簡單的程度。

教主告訴方丈,有一年他解不開楓葉怎樣由綠變紅,就廝守一片楓葉從冒芽到落地,作了長達二、三百天的楓葉生長變化記錄。還有一次,他因迷戀西醫切割術,就自已偷偷割開自已的腿肚子察看了一番又縫上。當時因為失血過多他昏死過去,是真正的外科醫生父親救了他的命。

教主簡單專一的“西洋癡”,與方丈博學多藝的“中國癡”,像兩塊磁石相遇,一觸即合。很快兩個人便互敬互重難分難舍了。

(三)

一晃,便是女孩“破殼出世”的日子了。蘭教一大早就激動地嚷嚷:“上帝之手要出現了,奇跡要發生了。”

善覺方丈卻沒有教主那麼激動,他平靜地讓如緣燃上一柱香,在煙霧縹緲中頌了一遍大悲咒,然後才拿起木魚槌,從女孩腳敲起。他像是撕剝著一根放置很久的老蔥。方丈剛剝出女孩的小腿,教主就連稱奇跡,方丈越往上剝,教主喊聲越大,當方丈慢慢扯去表層碎皮,露出了光潔如玉的白細嬌嫩肌膚時,教主激動得雙手握拳,擂得自己腦袋“咚咚”響。方丈卻胸無微瀾,鎮定如故。他小心掰剝,當剝到女孩胸部乳頭時,隻見女孩一陣悸慟,“哇”地暈了過去。方丈與教主都吃了一驚,急忙察看,隻見女孩的左乳上方,有雞蛋大小的一處潰苞,血肉翻卷著,像一朵衰敗的菊花,正流著紅中帶白的膿血。方丈頓時慌了手腳,連說:惡癰惡癰,憾見惡癰。教主懵懂,方丈說:惡癰一般多長在人脖子上或背部,長在此處實在罕見,治起來也十分棘手。教主上前仔細檢查一番後,對方丈說:我有辦法治它。說著,便從提箱中拿出一套明煌煌的刀剪針叉。方丈早聽說洋人善用切割術治病,就問,教主莫非要對小女施以切割之術。教主點頭稱是。說完又無耐地擺手說可惜。方丈問為何?教主說,切割之術雖快,但疼痛難忍,此時又無麻藥,怕女孩忍受不了這巨大刀疼。方丈聽後,一聲佛吟,說,教主讓我來幫你,你隻管手術就是。蘭教主大喜,忙把刀剪等用具用沸水煮過後,又點老燒酒烘熱。

此時,方丈打開紫檀長盒,取出數枚晶晶銀針,用高度燒酒洗過後,輕輕撚入女孩多處經穴。他用了中醫針刺麻醉之術。

這時候,小和尚如緣尊師囑,將女孩眼睛蒙住,把頭摟在自己懷裏,就見教主極熟練地將刀刺向惡癰,“吱啦”一拉,一團血肉膿水頓時翻卷出來,如緣“啊”地一聲閉上眼睛。隻聽耳邊刀剪窸窣,摳挑噗啪。等如緣睜開眼時,見教主正飛針走線,將傷口縫合起來。如緣驚異,低頭看看女孩,女孩竟在安靜入睡。

這真是一次完美的“中西”聯手。

教主、方丈以目傳神,配合默契。等教主將女孩包紮好後,教主、方丈相視一笑,已心貌相合,似老友矣。

方丈說:“教主技藝不群,小僧佩服。”

教主說:“佛爺見笑,您才是醫中聖手。”

二人四目相向,“撲哧”一笑。然後就手手相攜,來到古茶樹下坐下,品茗敘談。

善覺方丈命徒弟拿出前日二人都沒完的畫稿鋪開。方丈指了指畫上肥頭大耳的和尚說:“教主畫的這‘物件’,莫非是在下?”

教主嘻嘻笑著,不好意思地摳挖起鼻孔。

“那就添上眼睛,別讓他眇目無珠了吧。”方丈說。

蘭教主說一聲“對不起”後,就拿出筆來,精心勾勒點抹,一隻冷冷的眼睛出現在胖和尚的臉上。

教主一指畫麵,說:“佛爺別嫌我洋人不恭,這可是我原來見過的大和尚。”

方丈趕緊一揖,說:“多有怠慢,該死該死。”

教主連叫“NONO”,就又提筆瀟灑走彩,畫出了胖和尚的另一隻眼睛。說:“方丈請看,這隻眼,才是真正的佛爺。”

方丈遠處粗略一瞅,見才畫的眼睛與前畫的眼睛,並無多大的不同。走近細看,卻發現剛畫眼睛的深處,熠熠閃著慈祥摯愛、熱情蕩漾的瑞光。丈方心底一驚,連稱“神筆”。便更敬重教主。

往後數日,教主跟方丈學製茶、品茶之道。方丈便從茶的的品相談起,什麼毛尖、雀舌,猴魁、瓜片,聽得教主如癡如醉。當方丈談到寺中“紅蓮觀音”茶葉時,眼睛裏更顯出如同見到同門高僧一樣的敬仰和欣喜。他親手摘取古茶樹上的數片茶葉,焙揉後放入壺中,然後又采摘茶樹邊的花呀、葉呀、枝呀、蔓呀,分別入壺,用掠去沸花的泉水衝過,邊講邊讓教主品嚐。教主這才知道,同是古茶樹上的茶葉,配上不同的花呀藤呀,可以有不同的價值和味道。還知道,方丈正在潛心研製祛瘟防疫、保健益智的藥餅。

又是數日過後,被救的小女孩日漸活潑起來,方丈和教主都說應該給她起個名字,二人又異口同聲地說就叫“茶花”,便又重新笑過。

從此,小女孩便叫了“茶花”。

有時候,方丈發現教主在茶花麵前有些抑鬱。就問其原因。教主說怕見茶花左胸的手術創傷。說佛爺給了茶花一個似花如玉的嬌美身體,我卻在女孩子要緊處留下一道傷疤,實在難以麵對。

方丈聽後思量了一下,說教主不必掛懷,等扯去繃帶見了真身再說。

揭繃帶抽線這天,茶花左乳上方,果然斜棱著有一條刀疤,像一條毛毛蟲,又如一隻山蠍子,展著一付囂張貪婪的醜態,覬覦著女孩紅潤的乳頭。教主見後,摟著茶花歎息,說對不起,讓你一個小姑娘的胸脯上,留下這樣醜陋的東西。

方丈仔細打量刀疤針腳,心裏豁然有了主意。便一笑,說教主莫愁,一年後您再來陋寺,我定然把這刀痕抹去,還你一個如花無暇的茶花。

教主驚愕後又懵懂道謝。但心裏還是留下了一份期待。

在平海寺居住一個多月,到了蘭教主該下山的時候了。蘭教主長時間白黑夜照料茶花,同吃同睡,產生了親如身生父女的感情。還有佛爺,二人亦師亦友,互相切磋學問,使教主對方丈產生一種相見恨晚的情懷。今天突然就要離別,教主覺得有千種離苦,無限惆悵。

方丈牽著茶花的手,送蘭教主到山角下。

蘭教主依依不舍,剛走不遠,突然扔下箱子跑了回來,緊緊抱著茶花,嘴角眉梢親了個遍。然後,突然給善覺方丈深深作一大揖,麵帶淚光地說:“佛爺,我有一請求,望答應。”

善覺方丈趕緊挽起教主,說:“教主有事請講,不必拘禮。”

教主說:“我自幼信仰基督,無婚,無子,無女,今日想收茶花為幹女兒,萬望佛爺答應。”

方丈說好啊,茶花的再生是你教主帶給她的,她眼下無父無母,難享天倫之樂。如果教主認茶花為義女,豈不為天下美事。

教主聽後,破涕為喜,喊:“茶花,快過來認幹爸”。

方丈寬袖一擺,說:“哪有那麼簡單!”便在山坡插草為香,行了三拜九叩大禮,這才讓茶花喊了一聲“蘭爸”。

教主高興地眉開眼笑,問茶花願不願意跟他下山。茶花正惦記著大哥哥如緣,便將頭搖成活郎鼓。

教主臉上馬上有了陰雲,說佛爺呀,我也不走了,我舍不得你們,讓我在山上再陪您些日子吧!

方丈一聲佛唱,說,大丈夫應以憂國憂民奔忙,豈能糾纏於兒女情長。

蘭教主再次行禮說:“佛爺,我們何時還能相見?”

方丈說:“咱五年一大聚,平日您隨時可來。”

教主這才一臉喜慶地說:“佛爺,茶花就交給您了。可別忘了您的承諾。”

方丈微微一笑說:“教主盡管放心去,我現在就收茶花為我俗家弟子。一年後,定然把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交你手上。”

教主這才懷揣一份企盼,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回到寺殿,方丈開收徒大禮。他見茶花天生身潔如玉,取姓為“玉”,法號與名相同,謂“玉茶花”。

自此,玉茶花成了善覺最小的也是唯一一個俗家女弟子。他喚她為“玉兒”。

(四)

茶花自從拜方丈為師後,便纏著師父,說要跟如緣師哥學藝。

如緣比茶花大五歲,生得濃眉環眼、胸壯肢長。平日裏,師父隻讓茶花跟師哥如緣頌經認字。因寺裏眾僧數他倆小,就讓他倆睡在方丈的側室。他們也就順情做了方丈的“跟屁蟲”。閑時兩人一左一右,不離方丈半步。方丈對二人也喜愛有加,除了打坐頌經為日常必修外,閑下來,方丈另教如緣修練氣功。而茶花,方丈多帶她在身邊,常叫她煮茶磨墨,學些丹青茶道。說女孩要善良嫻淑,內慧外斂,以練內功為主。茶花不服氣,常纏著如緣師哥教她吐故納新,強體練氣的功夫。

茶花是個極其聰明乖巧的孩子,她被遺棄拾回寺後,睜開眼睛第一個看到的就是如緣。從此,她就與這位小師哥結下了不解之緣。她瞪著一雙明澈如水的眼睛,一直盯著師哥的一行一動。開始她覺得師哥像個活了八百年的老頭子,整天悶聲不響,隻顧吭哧著作活習武。後來又覺得師哥無所不能,崇拜之極。

這天清早,茶花尋師哥如緣到後山崖下,如緣正在練功。隻見他將師父的真傳“雲湧拳”演化的攜風裹雨穿雲鑽霧,看得茶花呆成傻鵝。如緣剛剛歇下,茶花就纏上身去,說師哥我要學。如緣說,小小毛孩,身小骨軟,還是跟師傅學畫修佛。茶花說,你也是小小毛孩,你行我為什不行!我畫也要學,拳也要學,什麼都要學,不能比你矮下來。

如緣“嘁”了一聲說,小丫頭片子,你屎蟲蟲打哈欠,口氣不小。要學你找師父說去,我管不著。

茶花“哼”地一撅嘴,就跳上如緣的脊梁,摟緊師哥的脖頸說,你不答應我就不下來。

如緣無法,隻好說,隻要師父同意我答應你。

答應了茶花也賴在師哥背上,直到師哥背她穿林越崖回到寺內。

從此,茶花天天琢磨如何借師父的話來壓如緣。她琢磨了幾天,就想出了辦法。

這天,天氣特別好,無風無霧無雲。朗朗的天上,掛著暖融融的太陽。頌完晨經後,茶花在古茶樹下的石案上點上熏香,沏上茶水,讓師父坐下給她講解佛事。方丈知道鬼精靈“玉兒”心中有事,就嘬一口清茶閉上眼睛,嘴巴囁囁嚅嚅口吐“蓮花”,說起“菩薩”“飛天”。

此時,小茶花就繞到師父背後,用她那嬌嫩的小手,在師父的肩上一搖一搖地抓撓起來,一下一下……漸漸地,師父口中的聲音變輕變小,直搖到師父的嘴巴關上了門。她就摸摸師父的臉,說:“師父,看您老人家多累,總得有個師哥帶茶花學藝才好。”

師父頭不抬眼不睜地從嗓子底下應了聲“嗯”。

“咱家裏的那些師哥也都太大了點吧,茶花是那麼小。”茶花偷偷瞄了一眼師父,師父還睡意朦朧地閉著眼,應了聲“嗯”。

“哎呀,師父,茶花記起來了……”茶花像突然間什麼都忘到雲彩裏去了,又突然間從雲彩裏抓回一點記憶那麼高興:“……想起來了師父,如緣師哥大不了我多少正好教我。”

善覺方丈不禁莞爾,想,好個鬼機靈丫頭。但嘴裏還是裝作糊糊塗塗應了一聲“嗯”。

茶花一陣竊喜,正想叫好,隻見師哥如緣憨頭憨腦地走了過來。她上前一把捋住師哥說:“如緣你可聽好了,師父說,從今後你教我學藝,從今後你可不能欺負我。”

如緣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一臉慈祥的師父,又看了看一身鬼精靈的茶花,咕嚕道:“誰欺負你了?你不騎我脖子上拉屎,就算我燒高香了。”

茶花咧了咧嘴,把頭一昂說:“反正你今後幹什麼都得帶著我。”

如緣像手捧刺蝟一樣驚恐,趕緊低頭問師父:“是這樣嗎師父?”

師父依然閉著眼睛,從嗓子眼裏蹦出一個“嗯”字。

從此,如緣便遭了大災,茶花像係在他腰上的一隻小鈴鐺,他走到哪裏,她跟他“叮當”到哪裏。

如緣性情寬厚認死理,他想,既然師父說了要自已帶師妹學藝,就要帶出個樣子來。有了茶花在他身邊,他覺得自己一夜間長大了。她教茶花作功課特別認真,總覺得自已要先做到,先做好。不知不覺自己也長進了,長大了。

(五)

善覺方丈對徒弟的嚴厲是出了名的。如緣做完一天的功課後,每天晚上都要到後院去推那塊碾砣大的石頭。一直推到午夜時分才能回屋睡覺。茶花問如緣,這樣拍拍打打到什麼時候才是頭。如緣說,等到石頭被推挪了位,才算一站。茶花大吃一驚,這不要推到猴年馬月嘛。就仗著師父寵她,求師父寬限師哥別到深夜。誰想師父卻一臉鐵青,大喝一聲:“大膽!”茶花趕緊低頭後退,一邊揉搓著衣襟,一邊怯生生地喊了聲:“師父。”

“隻圖安逸不想吃苦,豈能學的上乘功法。”方丈嗔斥茶花道:“今後,除了跟師兄晚上練功,下午給我磨兩池墨來,跟為師學畫。”

茶花吐了吐舌頭應了聲“是”,便站立不敢動彈。方丈見茶花已認下錯,便閉目養神。茶花站了一會兒,見師父沒了下文,就嘻嘻著走上前去,給方丈捶背。茶花的小拳頭一下一下擂在方丈寬厚的背上,方丈就覺得有一股暖融融的清流在他胸間流淌,叮叮咚咚,化去了堅硬如鐵的剛毅,生出慈母般柔柔的愛心。方丈想攬過“玉兒”,摟在懷中讓她感受一下寬厚的父愛,但他還是忍下了那柔弱情愫,他要讓她堅強起來。

茶花的機靈玩皮,在平海寺是出了名的。師兄們常逗她開心。茶花也不示弱,和師兄們鬥智鬥勇,還要向師父告狀。每當茶花將狀告給師父,師父就會不分青紅皂白懲罰師兄們挑水、掃寺、砍柴等讓茶花開心。

這天,善覺方丈正在茶樹下修煉靜功,卻見茶花“嚶嚶”落著淚走來。她見到方丈後,就一頭撲在他懷裏放聲大哭。方丈忙問,玉兒大小姐為何傷心?茶花便解開衣衫,露出白雪般嬌嫩的小胸脯說,如緣師哥嘲笑我,說我胸膛的傷疤像一條蟲,像一隻山蠍。說我是醜妞子。還說,天底下隻有茶花自已有這醜東西,人也一定醜陋,不是個好東西。師父一拍石案,說大膽如緣,敢欺負師妹,為師定然讓他三天三夜不睡覺,讓他推不動石砣不準吃飯。茶花說師父不要!這事不怨師哥,是玉兒自己不願讓它再長在身上。

方丈壽眉微蹙,說玉兒你可聽好了,師父可以把這條蟲捉去,但你要遭受很大的痛苦,你能忍受?

茶花說,師父你放心,隻要茶花不死,茶花就能忍住。

方丈說好。便喊來如緣,罰他按師父指教,采各種花、果、葉、梗軋汁備用。然後給茶花燒水沐浴,他要給茶花降“蠍”除“蟲”。

這天午時過後,方丈便帶茶花來到禪房浴身,他撩水給茶花衝洗了整個身子後,便讓茶花敞開左胸,平躺在方丈的大木床上。方丈先教如緣依法調藥調汁,擺在身邊。然後讓他把藥汁均勻地塗在茶花的整個左胸上。幹後再塗,連塗三遍。然後,方丈便取出丹青、赭石、朱砂等色,合著花汁、果汁、葉汁,調勻顏色,放下滋養。就取出一枚三棱鋼針,對如緣囑咐了一些緊要事項後,就輕輕撫慰著茶花的胸脯說,玉兒你真的不怕疼痛?茶花說,不怕!方丈又用力拍打茶花左邊小小的胸脯說,玉兒我要把這條蟲除掉,將十分疼痛,你真的不怕?茶花把眼一閉,大聲說不怕!幾乎與茶花說的 “怕”字同時,就聽 “啪”的一聲脆響,方丈在茶花的胸脯上紮下了第一針,接著一挑,鋼針離開皮肉後,一股殷紅鮮血冒出頭來。緊跟著,方丈像強弩連射,“啪啪”之聲不絕。刹那間,鮮血便洇染了茶花整個胸膛。方丈問茶花,可感覺到疼痛?茶花搖頭說沒有。方丈大喜,用藥水洗去浮血,迅速拈彩走筆,刷刷幾下點染,然後撒上藥粉用布包紮。

當方丈扶茶花坐起時,茶花睜開眼睛問師父:完了?方丈點頭說,完了。茶花笑笑抱住方丈,說師父您真好,玉兒沒覺得疼痛。方丈給茶花穿上衣服,說玉兒心裏沒有疼痛,身上才不覺疼痛。茶花點點頭,問如緣師哥可曾看見?如緣向茶花伸伸拇指,點頭誇她。茶花羞澀地歪過頭去,說,蟲沒了,師哥再不許嫌茶花醜陋。方丈笑起來,說,那有玉兒說的簡單,一次就將醜陋除去,天下豈不全是百花嬌豔、朗朗乾坤了。

就這樣,隔兩天師父便給茶花除“蟲”一次,一直做了二九之數日。又過了九天,方丈才慢慢卷起纏繞在茶花身上的白布,洗去胸脯上的藥粉。但見眼前一亮,茶花身上那條似蟲如蠍的疤痕不見了。就見到左胸脯上以乳頭為蕊,以刀疤為梗幹,以針腳為葉脈的、一朵欲放未放的茶花,豁然鮮亮地長在茶花身上。如緣驚呼。茶花對鏡拍手雀躍。她顧不得穿衣,一跳纏在方丈身上,啪啪地向方丈腮上嘴上吻去。方丈微笑著任茶花親吻,如癡如醉地品嚐著這人間天倫親情。如緣像看新媳婦一樣重新打量茶花,見茶花眼也在笑,嘴也在笑,鼻也在笑。像一朵突然展開的鮮花一樣嬌嫩俏麗。茶花見師兄端詳她,心裏別提有多高興,她撒著嬌讓師哥給她穿上衣服,拉起師哥的手,給師父滿滿地鞠了一躬,跑出門去。

(六)

冬去春來,又是春催茶綠的和煦時光。

這天,輕風帶著春陽,暖洋洋地撫摸著花兒草兒,撫摸著豐腴坐盤的“紅蓮觀音”。雲湧山一片暖意。等茶花樂顛顛來到後院時,如緣推石己經多時了。隻見如緣赤臂袒胸,胳膊上凸起的肉疙瘩像臥藏著的一隻隻小老鼠。但見他馬步深踏,倏然推出雙掌,“呼”地一股掌風湧向砣石,隨著一聲“噗”響,碾砣石竟動了一下。茶花拍手稱好,說師哥呀,如緣呀,沒想到你本領上天,卻把茶花丟在一邊不管了。如緣憨憨地朝師妹招了招手,二人便你一掌我一掌地聯手協力,一下下推起砣石來。

茶花、如緣正玩的高興,忽聽有人喊:“蘭教主來了,要茶花禪房相見。”

茶花聽後,心裏一陣欣喜,扔下師哥向師父的禪房跑去。

在善覺方丈的禪房裏,蘭教主像久別家鄉的遊子,向方丈問這問那,但他問得最多的還是茶花。他對方丈說,佛爺呀,想女兒的滋味那可是萬蟻噬心,無處躲無處訴呀。正說著,門外一陣脆鈴般的“咯咯”傳進屋裏。蘭教主忙起身迎向房門,就見茶花箭打一樣撲進教主的懷抱。教主心裏一陣激動不覺眼有潮頭。他輕輕撫摸著茶花,說茶花呀,蘭爸想你呀。茶花這才抬起頭來,一歪腦袋說:“蘭爸想茶花哪兒?”

“那兒都想呀乖女兒。”蘭教主一手攬著茶花,一手點劃著說:“想這會說話的眼睛,想這彎如月芽的眉毛,想這挺挺的鼻子,想這甜甜的嘴巴。想女兒長高了?長胖了?……”

“沒想茶花長俊了?”茶花轉著眼珠問。

“想了想了,整天想女兒是不是變成了個天仙女,飛到月亮上喂兔去了。”教主邊說邊笑了起來。然後便對著方丈說:“佛爺,你可是答應還我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的。”丈方笑笑說:“佛家無戲言。”教主聽後,像饞貓聞到肉香一樣攬過茶花,要解衣衫上的鈕扣。茶花羞澀地扭著身子躲閃。方丈說:“玉兒讓蘭爸看看是不是俊俏了十分?”茶花這才解開內衫露出左胸。

教主眼睛倏然一亮,呆住了。隻見茶花白白嫩嫩的小胸脯上,一朵濃烈欲放的茶花向他微笑,向他招手。

自方丈對茶花身上的刀疤不以為然地一笑,說他能抹去刀疤,還個白碧無暇的茶花起,教主心裏就封藏了一份期待。他曾無數次想象那形如山蠍的刀疤去處,但她無倫如何也想象不出,那道醜陋的疤痕會變成一枝美豔的茶花。

“天才,太神奇了,無與倫比的神奇!”教主像孩童般歡騰著,撲到茶花胸上嘖嘖親吻。

方丈看著天性純粹率直的教主,說:“教主切莫浮誇,隻是障眼小技‘刺青’而已。”

“NO,我見的‘刺青’多了,這樣順情就勢、色彩豐富的技藝,這化醜為美的構思實為罕見。”看得出,教主是真的心悅誠服。

自此,教主在寺內小住幾日,便與小茶花同室吃睡,侍候女兒吃喝拉撒。他幾乎天天都給茶花洗澡,每每盯著 “茶花”看半天,然後就輕輕的親吻,直吻的小茶花癢起來,用小手捂住乳頭不放,教主這才罷“嘴”。

(七)

這天,晴空萬裏,豔陽高照,正是采茶的好日子。

今年“紅蓮觀音”熟期較早,春分剛過,第一茬嫩芽已“觀音坐蓮”,輕施淺笑了。

天一大早,方丈便帶領眾弟子盤坐於古茶樹下,焚香誦經。誦經完,就聽平海寺鍾鼓齊鳴。眾弟子聽到鼓樂,齊刷刷站了起來,開始施展輕功,上下歡騰釆摘新茶。

茶花一邊歡笑著看師兄們飛燕掠樹,騰躍摘茶,一邊添柴燒水,侍候師父、幹爸品茗。一個時辰後,采芽完畢。眾弟子見師父與教主情濃,便自覺散去。

此時,茶花己將蔓枝藤果入壺另燒。方丈攝一撮茶芽放在手心輕輕一撚,放入八角壺中。茶花端著沸水在一邊立著,等水涼至七份熱,就將水沏入,水剛入壺,就見一股香縷盤繞而起,教主深吸一口清香入腑,頓覺勾上饞來,他不顧禮節,倒一小盃茶湯灌入肚中,連說:“奇妙奇妙。”他問方丈,今年新茶與去年的新茶,是不是有所不同?方丈說教主果然修茶得道。這是我培育的祛瘟健體茶的改良方,請教主淺嚐。借教主學識,品出口感、味道,以求完美。

教主點頭感歎。他覺得方丈才算得上真正的大師。做什麼事都要盡善盡美,做到極至。想到此處,他就想將近日一直困擾在他心間的一個謎團說出來。他站起身,深深向方丈一揖。

方丈急忙回禮,說:“教主這是從何說起?”

教主這才說道:“卑人有一不解之惑,請佛爺賜教。”教主說著,又躬身施揖,“以佛爺繪畫修為之高。渲染,布彩,章法之精。為何給茶花身上的‘花兒’,施以那麼重的顏色?既已用色,何不斑斕絢麗?為何暗澀?佛爺既已畫花,何不讓它綻放?為何要像現在這樣,似開非開,有些變形可笑?”

方丈聽後,微微點頭。眯眼品茶,笑而不語。

方丈不言,使願尋根問底的蘭教主更焦躁不安。他一會兒拍頭,一會兒皺眉,百思不得其解。在旁邊伺候著的茶花說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花兒’它自已不會長大,開放嗎?”

教主一愣,繼而恍然大悟。連呼:“高明,高明,高明之極呀!佛爺是讓‘花兒’自然脹大,自己開放啊。”

從此,一個更大的懸念,滿滿當當地直堵在蘭教主胸間,使他日盼月想,念念不忘。

從此,教主每年來雲湧山一次,一進平海寺便“茶花茶花”的大呼小叫。直到茶花跑來讓他抱起,一陣“嘖嘖”熱吻過後,他才平靜下來。

方丈抱怨:教主啊,佛門乃修行靜地,豈容讓你這般大呼小叫。

教主嘻嘻訕笑:喜、怒、哀、樂人之常情,有感就發,沒那麼多清規戒律。我家‘上帝’就很理解他的‘羔羊’,常聆聽些男歡女愛之事。

“教主放肆!”方丈重眉一沉:“佛家善地,心境幹淨者居之,豈容你這等齷齪之人。”說著寬袖一拂,不快而去。

教主並不理會方丈施責,隻管拿茶花當寶貝捧著。

(八)

時光荏苒。

隨著茶花一年大過一年,蘭孝教主就淡了和方丈品茶論畫的心情,心裏多牽掛著女兒茶花。甚時,竟不讓茶花離開自己半步。

茶花像是一個被精雕細刻的小玩偶,教主恨不能含在嘴裏捂在胸間。每當茶花的那件藕荷色小兜肚褪下後,教主的眼神霎時便顯出了迷亂和貪戀。

又過了一年,茶花身形又圓潤了許多,左乳上的那朵欲放的茶花,像是沐了露滴,開始舒展,並且生了薄薄的的粉絨。教主陶醉了,輕輕攬過洗浴的茶花,在那待放的花兒上重重地親了一口。

茶花不讓了。這次,當蘭爸的嘴唇碰觸到她粉紅色的小不點乳頭時,就覺得有一陣酥癢襲來,她慌忙用手捂住“花兒”,再不讓教主動它。教主知道茶花在漸漸長大,身體也會發生變化,就說:“好了好了,上帝造了美人就是讓人看讓人愛的,有什麼羞處。”然後便柔柔地給茶花搓起背來。隨著一聲聲撩水的“嘩嘩”聲,伴著茶花銀鈴般“咯咯”羞臊,寺院的鳥兒都羨慕這父女深情。突然,茶花尖叫一聲“他”,便一沉鑽入桶下。教主回頭望去,見如緣小和尚依在門旁。教主向如緣招手,如緣搖頭。茶花“騰”露出腦袋嗔聲說:“不讓他看!”教主一拍茶花小臉,說:“像花兒這樣美麗的嬌顏,讓全世界人羨慕才對,不必藏匿。”

茶花撅嘴:“就不讓他看。”

教主說,與人分享美麗並沒有錯。就一邊輕撫茶花的肌膚,一邊給她講起西方國家――比喻蘭爸的國家英國,立在廣場、街頭、門簷上的赤條條的不掛半點布絲的石雕少女,她們美麗天成,吸引著世界各地的人們去觀光欣賞。那裸露著的美能讓人醉倒。

事後,茶花在如緣師哥麵前炫自己美麗,如緣卻說她沒羞。她說為什麼呀?蘭爸國家的大姑娘還光著身子在街上立著呢。師哥如緣聽了如見蠱巫,趕緊低下頭連說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就一陣踉蹌退了出去。茶花一串“咯咯”,銀鈴般的笑聲響澈整個後殿廟堂。

這年,茶花十二歲。

(九)

星轉鬥移,日月輪換。一晃便轉過去了許多年頭。

今年是善覺佛爺和蘭教主相約的大聚之年。

這是一個真正“吹麵不寒楊柳風”的清明節氣。天剛蒙蒙亮,善覺方丈便走出禪房,來到平海寺後院古茶樹旁。他深深地吸了一腔帶露清氣,閉目站定。須臾,寬袖一甩,虎步龍行般打起他那套獨創的“湧雲拳”。隻見他運步如煙,揚袖如風。慢時如剝繭抽絲,快時如急風驟雨。練到高潮處,就見一團白霧上下翻滾。

約一個時辰,佛爺陡然站定。氣息勻實,麵色安然。

在一邊偷看的茶花和如緣,驚慕如癡。方丈調息完畢,他們才醒過神來。就偎在佛爺的身邊。

這幾年,如緣在師父嚴訓實教下,身與武學一同萌長。文韜武略,外拳內功,無不奪魁。茶花也漸己成材,除跟師兄學武更勤,在跟師父寫字做畫上,也學有所得,很能畫幾筆樹山花鳥。可他們比起師父來,卻有天壤之別。真是學無止境,天外有天。

“今天是和蘭教主大聚的日子,如緣侍候筆墨,茶花焚香執筆,今天為師要看玉兒的繪畫功力。”方丈說。

茶花欣喜。她看看一邊的師哥,如緣向她撇嘴。

平日裏習武打坐,總是師哥占先。今日茶花要贏師哥一回。她玩皮地向如緣晃了晃惱袋,挺一挺胸脯,向禪堂走去。

茶花已不再是那嘴尖皮厚的蘆根芽了,她像是後山剛冒尖的竹筍,隔著一層皮,也能看到裏麵的豐腴潤澤。從她鼓漲了布衫的胸脯上,就看出了她已是一個婷婷玉立的大姑娘了。

茶花已十六歲。

吃過早齋,太陽剛從閑散飄遊著的白雲中露臉,方丈便和茶花出了寺院,迎教主在山道的拐角處。還在遠處,就聽蘭教主一聲亮嗓:“佛爺呀,想煞我了!”

方丈一聲善哉,緊幾步迎了上去。

這次,與教主同行的,還有一位極有東方人特征的洋人。他見了方丈,熱情地說了句帶有洋味的“你好”,然後又向茶花點了點頭。

教主與方丈寒暄了幾句,就鬆開拉著方丈的手,張開雙臂向茶花奔去。茶花忙叫了一聲“蘭爸”,就倒在教主懷裏。教主熱戀地緊緊摟著茶花親熱。他向茶花的左半身挪了挪胸膛,他覺出了茶花乳房的鼓漲。他想起了中國一句“女大十八變”的古語。他太佩服華夏文化的精深了,一句話,將女兒身揭示的淋漓盡致。像茶花,前年還是一顆幹癟的豇豆粒,今年竟破土鼓包,硬橛橛地出瓣了。他親晲地去吻茶花那花瓣一樣鮮豔的嘴唇,茶花扭了扭頭,教主便吻到了茶花的脖子上。

這一切,都被方丈看在眼裏,就說:“教主有失禮儀。隻顧父女戀情,卻把朋友棄之一邊。”蘭教主這才放開茶花,訕笑著向方丈介紹:“這是我的老同學也是我最最要好的朋友比爾――喬治.比爾。”然後又對比爾介紹方丈,“這是我常跟你提到過的、我最佩服、最尊敬的善覺佛爺。他是這座寺廟的主持。”比爾重新向方丈寒暄,握了握方丈的手。

對教主帶陌生人來平海寺,方丈心中有些不快。

平海寺古老神秘遠近有名。它的神秘之一就是有一套亙古不變的寺規,有“不準與寺外人交往”的祖訓。今日教主竟帶一洋人來寺,實為平海寺大忌。但礙於教主的麵子,也隻能稍加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