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暉籠罩著整個大地,仿佛給眼前的世界穿上了一件金色的紗衣,朦朦朧朧中泄露出一絲神秘。盯著不遠處的嫋嫋炊煙發呆,依稀聞到了紅薯的味道,我知道現在家裏有一個四十多歲歲的老漢,拖著一身的疲勞準備著晚飯。
山上勞作的農民早已沒有了蹤影,空曠無垠的天地之間,彌漫著一層薄薄的霧氣。沒有心思去欣賞這樣淳樸的畫麵,心裏反而是亂成了一團糟。
我叫孫降瑞,一個地地道道的農家孩子,在這個小石村已經生活了十二年,不喜歡說話,也沒什麼朋友,非要算的話,就隻有一個,鄰居胡叔叔家的那條大黃狗。
據說我曾經有一個溫暖的家,親生的爹是一個貨運司機,專門跑長途,一年下來能掙不少的錢,全家都指望著爹生活。出生的時候,爹拿著一本在地攤上買來算命測運氣的書,指著“天降祥瑞”四個字就定下了我的名字,孫降瑞,意思是我是上天賜予的祥瑞。
然而,我沒能成為他的祥瑞,反而帶來了災難。兩歲那年他去拉貨,離開就再也沒回來,不懂事的我還成天盼著他給我帶好吃的零食回來。直到娘帶著我搬到小石村,住進那個破破爛爛的家,兩間泥瓦房,紙糊的窗戶。我才意識到再也看不見他了,永遠都看不見了。我和娘是被趕出來的,被我那封建得可以進古董店的爺爺奶奶,以我娘克死了親爹為借口,趕了出來。他們也曾試圖把我搶回去,奈何我抓住娘的衣服就不撒手。
剛開始的時候,我娘嚐試著讓我叫那個人爹,我死活不同意,吵著鬧著說要回家,爹帶了好多好吃的在家等我回去。一鬧就是幾個小時,吵累了才會睡覺,醒來再繼續吵鬧。
他卻一點不介意,說不叫就不叫,反正我已經是他的兒子。第二天照常把我一扔,騎著他肩膀上街趕場,看見喜歡的就給買,逢人就驕傲的說“這是我兒子!”也曾悄悄的用肉包子引誘我,隻要叫一聲爹就給我吃。
在肉包子與親生爹之間,我的原則終於沒抵擋多久,一邊啃肉包子,一邊奶聲奶氣的叫著爹,樂得他哈哈大笑。我的親爹就在消失在一堆肉包子中間,到現在都記不清他到底長什麼樣,我是像他多一點,還是像娘多一點。
當然,消滅完肉包子,就不用再叫他爹了,氣得他直叫我“小白眼狼”。我甚至還會惡作劇的懲罰他,誰讓他用肉包子來挑戰我的意誌,趁騎在他肩膀上的時候,尿他一身。隻是他沒有一次把我扔下地,總是笑嘻嘻的反複說著“童子尿解百毒”,然後回家換身衣服,還阻止娘用掃把揍我。
這個男人,也就是我的第二個爹,全名傅海忠,長了一張方臉,全省上下沒有一丁點多餘的贅肉。平時吃到肚子裏的油水和身上多出來的脂肪,讓他在石場消耗殆盡。他是一個石匠,在揮舞大錘和鋼釺的簡單動作中,浪費了自己的光陰。可他卻踏實勤奮,一手技藝在那群石匠中算數一數二的,用汗水,黝黑的皮膚,一層有一層被磨掉的老繭養活了娘和我。
娘總說,能遇到他這樣的男人是我們母子的福氣;我卻相信,遇到我們母子,是這個男人的不幸。結婚第二年,我娘就離開了,病死的。與哭得稀裏嘩啦的我成強烈反差的他,一滴眼淚都沒留,找了一個敲鑼班子,敲敲打打三天就把我娘給埋了。下葬的那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抱著他的大腿就不放,嘴裏重複的喊著“爹”,生怕娘不在以後,他就不要我了,第一次有了無依無靠的感覺。
關於娘去世後幾個月的記憶,至今都是一片空白,除了恐懼就是他的胸膛。總是莫名其妙的擔心他會把我扔掉,或者一走了之。不管在哪裏,隻要隔一小會兒看不見他,我就會哭,吵著鬧著要找他,直到親眼看見他人才會停止。夜裏不敢一個人睡覺,總是趁他睡著以後,偷偷爬上他的床,鑽進被窩裏麵,貼著他的胸口,才能安然入睡。到後來他也習慣了,不再哄著我一個人睡覺,洗完腳後直接將我扔他床上,我也會笑眯眯的把他結實的手臂當枕頭,直接睡到第二天,在床上等著喝紅薯稀飯,甜甜的,到現在都是我的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