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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沒有誰幻想時會顧及到現實的。癡人夢話被灑上太多花粉,單薄而輕易。我們笑,是因為不相信,那些這樣那樣蒼白過的年華,這樣那樣盛大過的季節,就是所謂的生命的真相。

而過去,還是更遙遠的過去。將來,還是更遙遠的將來。你,你們,又或者是誰,能不能給我一個答案,那些流過的沒有流過的淚,忘記的沒有忘記的回憶,有過的沒有過的痛,是否,還無怨無悔地駐守在我的人生裏,為我喝彩。

井一直強調我不是牛郎不是牛郎。可我知道我確實是個利用美貌甚至身體去誘惑別人的人。很多時候,我都會被安排在一個特定時間,特定場合裏邂逅一個人,然後征服她。比如現在。

人總會逼自己做些不願意做的事,但就算會因此而恨自己,卻又無能為力。

就像我討厭酒吧這種暗無天日的地方,可我最常出現的卻偏偏是酒吧。這裏像一座迷霧中的森林,空中到處是充滿□□和暴力的塵粒,裏麵是一群沒有靈魂的妖精,他們彼此像蛇一般互相纏繞,沒有表情。吧裏妖嬈的綠光晃過他們的臉,我生怕他們會變成麵目猙獰的野獸,或者長出可怕的獠牙。

我安靜地坐在酒吧的某個角落裏,喝著可樂。無聲地被這泛濫的腐敗謀殺。

可以請你喝杯酒嗎?那女人走過來,聲音曖昧沙啞。我抬起頭來,她的雙唇像兩片飽含毒汁的花瓣。頹豔而疲憊。

我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說,可樂,謝謝。聲音慵懶而輕微。她從我一進來就開始注意我了,那時她正跟一個男人在調情。我緩緩地走到她旁邊,用她所能聽得到的聲音向服務生要了杯可樂。然後她轉過頭來,對著我笑。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請我喝可樂。而是從容地拉開我對麵的椅子,坐了下來。你多大了,還沒有成年吧?她抿了一小口紅酒,神情曖昧地看著我問。

你說呢。說完,我轉過頭去,繼續欣賞在舞池裏像蛇一般互相纏繞的人兒。

我不知道。她放下酒杯,認真的看著我說。

我也隻是笑,沒有說話。

那,你是男的?她的聲音有點顫抖,可是嚴肅。

我轉過頭來看著她,笑得傾國傾城。

然後我們一起去了酒店。我們□□,像兩隻猛獸般互相撕咬吞噬,纏綿一夜。

失眠。

淩晨的時候起來洗澡,浴室的燈沒有亮起。討厭看到自己花兒般美好的身體,卻像一場華麗的潰爛。

溫熱的水流遍我的全身卻沒有留下痕跡,忽然我問自己,是否有一天,我可以不用像一具沒有靈魂的木乃伊似的活著。可是浴室外忽然傳來的電視的聲音讓我心底的疼痛也開始麻木。

我困了。

洗完澡從浴室出來天已經亮了,那女人坐在床上安靜地看電視。我邊擦幹頭發,邊走向床頭櫃,收拾自己的東西。她轉過頭來看著我,我是kathryn,你呢?

Lawrence。我說。然後背起書包,轉身準備離開。她在一瞬間抓住我的手腕,道:“我包養你!”

我扭過頭去看她,可惡的是,還帶著一臉期待。

好。我笑了。

心中閃過一絲恨意。

2.

我成了她的情人。住在她名下的一所別墅裏。她都會在夜晚的時候來找我,我們都是喜歡在夜間出沒的動物。她需要我的時候,我都會盡量滿足她。情人跟情人之間本來就是一種脆弱得隻能用□□來維持的關係,但我很清楚我要的絕不是她每個月付給我的兩萬塊。

終於,兩個月後。這個女人被我弄進了監獄裏。她被判刑的那天,我跟井正在一家茶室裏慶祝。我喜歡茶室,安靜而沒有殺傷力。井就坐在我的對麵,微笑著稱讚著我。那裏的陽光比其他地方明媚多了。

我喜歡安靜地注視這個坐在我對麵的那個男人。白襯衫,幹淨英氣的臉,笑的時候嘴角會有輕輕的笑紋。井說,如果這次任務不是要用到解碼技術的話,根本用不著麻煩你。他的手握著茶杯,靜靜地說。

我也是社團裏的人。我說。不動聲色。

那個女人今天就要被送去監獄了。你要去看看她?今天。井道。

來,幹杯。我伸出茶杯,笑著說。

那天,井跟我在那家茶室裏坐了四個小時。到後來他接了個電話,社團裏有些事需要處理,然後他說了句“今晚見”就走了。

我也離開茶室。去了那個被我毀掉的女人所在的監獄裏。

警方並不支持我去見她,她很激動,見到任何人都大聲哭喊或者瘋狂地咒罵。我說她一定很想見我,拜托了。我誠懇地看著那個勸我的女警,聲音無盡地誘惑。她愣了愣神,最終咬牙答應。

那個女人跟我見到麵的時候並沒有像接見其他人時那樣的瘋癲。而是眼神空洞,像一具沒有靈魂的木乃伊,愣愣地看著我。

我笑了,像盛開的櫻花,還認得我嗎?

她沒有說話,沒有表情。看著她我覺得痛快極了,我坐下來,輕聲道,看來你過得不錯嗬。眼底同時掠過一絲詭異。

她低下頭去,雙手握得很緊。指間的節骨蒼白。

我冷笑一聲,你怎麼可以這麼幸運呢?上帝總是那麼不公。

她握緊的拳頭重重的捶打桌麵,“你不是人!”眼睛裏滿滿的是怒火,旁邊看著的女警趕緊過來抓著她的肩膀。然後她哭了,嘴裏念念有詞地說著“你不是人……不是……”

我示意讓女警放開她。女警們看到我的眼神後猶豫著鬆開了抓著她肩膀的手,她跌坐在椅子上,嘴裏叨叨地重複著那句話。

我微笑。把臉湊到她麵前,聲音低沉:“如果我是人,我就活不到現在。”說完,我盡情地欣賞她聽了我的話後漠然和迷惑的表情。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她低聲反複地嘮叨。仿佛被抽空了靈魂。

在把一切告訴那個女人的時候,我的喉嚨在不停地發出像絲綢被撕裂的聲音。過後我問自己,為什麼要告訴她。為什麼。沒有答案。

或者隻是因為,那些已經瑟縮的溫情,躲在心底,卻沒有了方向。

3.

我們之間是一場遇見。隻是有些人遇見了沒有停留,就成了我們生命中的一個影子。而有些人,卻一開始就注定了要在我們的視網膜,甚至整個人生裏鑿出不可磨滅的印痕。

然而我們覺得這樣無常,卻不是因為遇見誰不由得我們選擇。而是,那個人出現在我們身邊的前因,同樣讓我們感到無奈。

孫燕姿唱,遇見你是我一生最美的意外。

可是遇見了井,卻是我一生中最美的傷痕。那個令我遇見了井,並且跟他一起生活了七年的緣由,就像一個上麵溢滿了深紫色的毒汁的傷口。它大肆地腐爛頹靡,日複一日,永不休止。到現在,我隻想問一句,如果一個人的美麗會有限度,那麼他甚至令自己的母親也對他產生欲望,是否就是極限。

小時候算過命,那個男人盯著我看很久之後,批語說我是九尾狐轉世,傾倒眾生,美得不可思議。我聽了,似笑非笑地看著那個人。周圍聽到的人居然笑得喘不過息來。直到算命先生臉紅了,其中一個鄰居歎著氣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先生啊,這孩子長得傾國傾城的事誰不知道呢?你說這話有什麼意義?”

有什麼意義。

後來算命先生沮喪地低著頭離開了。我看著周圍笑翻天的人們,心裏一片寂靜。是的,從我聽得見聲音開始,那些人就不斷地強調我長得比女孩還美,不可思議。可是,這樣的強調跟提醒,到底有什麼意義。

是否就在於,我要被所有人羨慕甚至嫉妒過後,義無反顧地接受被別人譏諷為女人,甚至罵作禍水的恥辱。而我卻隻能獨自回到房間關上門以後,哭得不聲不響。

我不知道。也從不追究什麼。

可就在母親□□我的那個晚上,我聽著身體裏肌膚撕裂的聲音,忽然明白了一切。原來這些絢爛無比的讚美或者驚羨,可以在頃刻間成為在熱濕陰暗的角落裏生長的苔蘚,失去節製地瘋長,最終開出一朵朵頹敗囂豔的花兒。不可抵擋地淹沒了我。隻是現在的我已經沒有力氣回想起每個細枝末節,隻記得那一夜的星星,它們璀璨而殘忍。

如果我不可思議,原因絕不是我這張驚世駭俗的臉。也不會是因為第一個跟我有關係的女人,居然是生我養我的母親。在我十二歲生日那個晚上,母親忽然在我閉著眼睛許願的時候,拖著我到院子裏。她想要我。她忘記了我是一個十二歲的男孩,甚至忘記了我是她親生兒子。她壓著我,我麵無表情,眼神空洞地接受淩遲。我不動聲色,是因為不意外。不意外,是因為很多時候,我坐在她附近堆積木,她會忽然間靠近我親吻我稚嫩的雙唇。即使我已經十二歲,可她仍然堅持跟我一起洗澡。父親不在家的時候,她會抱著我一起睡覺,那時候她的身體滾燙而熾熱。這些在遙遠的之前就已經悄悄地暗示過。故此,那一刻的我覺得一切都來得理所當然。它們如期而至,而已。

我懷疑一切都是幻覺,可母親還在。不相信這是一場自殘的角逐,但我的悲傷卻一直膨脹並且無法落幕。我終於知道原來自己一直活得那麼卑微。因為當時我的腦海裏出現了一個念頭:既然長成這個樣子,就活該接受褻瀆。

可笑。

天忽然下雨了。

父親忽然出現了。他衝過來,一手拉開了壓著我的母親。我來不及驚訝,但也沒有獲救的感覺。我軟軟地攤在地上,看著天空,燦爛的星星終於遺失在黑暗中。

父親緊抓著母親的手腕,母親瘋狂地掙紮,瘋狂地哭。父親喘著大氣,怒瞪著我。

我用力擠出了好看的笑容。我想,我隻適合在陽光中淚流滿麵。

他怒不可揭,粗暴地把母親拖回房間裏反鎖著門。母親開始用手拍打房門,到後來用硬物敲,驚心動魄。父親蹲下來看了我很久,最終什麼也沒說,抱起我,用力把我丟在門外。

他關上大門的那一刻,我期待他會留戀地看我一眼,可是沒有。我所能感覺到的,隻是雨水打在臉上的冰涼的感覺,像一朵朵周圍縈繞著紫色毒氣的曼陀羅在我臉上綻放,沒有疼痛。

我體內的血液也慢慢隨著雨水降溫,越來越緩慢地流動。我坐在大門外的石階上,把頭埋在雙臂裏,不知所措。如果這是告別,我希望有個象征的儀式,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狼狽且尷尬。

我真的沮喪極了。

嘿,你還好吧?說這句話的人的聲音很好聽,可以暖到人的心裏去。我抬頭,看到了一個英氣俊朗的男人。他撐著傘擋在我的頭頂上。他怔怔地看著我,露出了跟其他人一樣對我的樣貌感到不可思議的神情。那一刻我是幸福的,在這樣的雨夜我不會是獨自一人。

我目不轉睛地看他。不說話。

他鄒了鄒眉,下這麼大的雨你在這裏坐著不怕生病啊?你家在哪裏?

我搖頭。

緊接著,他眼神裏掠過的一絲詭異。被我盡收眼底。

那,跟我走吧,帶你到我的地方去。他說。語氣出奇的堅毅。

我輕輕地笑了,好。

4.

很多時候,很多地方。我們總會感到手足無措。因為無法預料,到底我們腳下的這條路會不會一直延續下去,如果可以延續,它會通往哪裏。然而即便我們彷徨不安也不能逃走,因為已身臨其中。

那個灰黑的雨夜,那個男人要把我領到他的地方。我安靜地跟在他後麵,默不作聲。心裏卻前所未有地安定。因為在低著頭的時候,會找不到他的影子。我喜歡這種近乎毀滅而徹底的感覺。

男人告訴我他叫井。然後問我叫什麼。

我漫不經心地笑,不說話。井怔愣了一下,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撫摸我的臉。從眼睛滑過鼻翼直到嘴唇,然後他低聲說了一句,你真的,很美。像水妖一樣的……

我想起,曾經有一個地方,那裏的人喜歡說我是九尾狐。

井要把我帶去的地方,是一座古老的四合院。那種安靜而舊舊的氣息很溫和,院子裏的梧桐樹開始落葉,風清涼而猛烈。隻是,夜空裏的星星喪失了溫度。

井回過頭問我,喜歡這裏嗎。.

喜歡,像一道致命的傷痕。我說。井再次睜大眼睛看我,然後吸一口氣說,進來。

我依然平靜地跟在井的後麵,目不斜視。他走到大廳的中央,輕輕地拍了兩下手,說,集合。

然後。隻在我眨了眨眼的瞬間,我跟井的周圍圍滿了看起來都很年輕的男孩女孩。我甚至看不清他們聚集的經過。我發現他們的眼睛都肆意地明亮,冷漠而安靜。

井挪開腳步,不再站在我的前麵。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說,他是淨,今天開始加入社團。聲音平淡而堅定。

這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我身上來,開始認真地打量我,表情說不出的複雜。最後,他們不約而同地鼓起了掌。

蝕骨的冰涼。

之後的很久,我都沒有再說一句話。靜靜地吃完送上來的食物,靜靜地穿上他們提供的衣服,靜靜地被安排在一個房間裏休息。也包括安靜的微笑。

你在笑什麼。井忽然出現在我的背後,問。那時我正趴在窗台上,小心翼翼地等待天亮。我說,開心。

為什麼開心。你從頭到尾都沒有問我一句。為什麼。井道。我感覺他的聲音離我又近了一點。

我轉過身,井就站在我的麵前。我微笑,你是否願意讓我待在這裏。

井點頭,然後又搖頭,說,可以,但你必須為此而付出代價。

好。我笑。毫不猶豫。井又明顯地被我弄迷惑了,他說,你知道我所說的代價是指什麼嗎?聽了之後你也許會感到害怕。甚至想要拒絕。

我搖頭,那就不要告訴我,我不想離開。何況即使我說我害怕了,想要拒絕,你也不會允許。

井說,沒錯,你說得對。他的表情恢複了冷漠,明天你就會知道,我所說的代價是什麼。今晚就好好休息。說完,他走了出去。

天亮了。

清晨的第一絲光明剛剛灑進房間,就有人推門而入。我沒有看清那個人的臉,隻聽到她的聲音像從冰窖裏出來般冷,趕緊梳洗一下,社長在樓下等著你。

我走下樓梯的時候看到,井坐在鬆木椅上喝茶,旁邊站著個女人。她穿著黑色的蕾絲背心,眼神空洞。陽光似乎照不到她的身上,而我卻感到眼睛一陣刺痛。

我慢慢地走到他們麵前。

就是他。井放下手中的茶杯,冷聲道。站在井旁邊的女人表情鬆動了一下,眼睛轉到我身上。在一刹那的訝異過後,她把臉湊到我麵前來,並伸出手撫摸我的臉。

那個女人的眼神不停地閃爍,她說,井,如果我不是眼花,那麼我們可真的走運了。

女人說,我叫明子,井讓我叫你做淨。

我說,好。然後她開始告訴我井所說的代價,或者說,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