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雨後的黃昏,在一條寂靜的人行道上,出現了一位年約三十的男青年。他西裝革履,步姿端正而規矩,頭發梳理的一絲不亂,還噴了保濕摩絲,臉上的表情始終顯得深邃嚴肅。那是一套筆挺的一粒扣黑西裝,可以最大限度露出裏麵的潔白的白襯衣以及鮮紅的真絲領帶,而他那嚴肅表情則充滿一種對人生或宇宙命運之類偉大命題的深思和質疑,以至讓人見了就會不由自主屏蔽呼吸,生怕驚擾到他。看起來,這仿佛是個完美主義者,可惜,他那質料上乘的褲子,在褲腳上已經沾了許多泥點,腳上的名牌皮鞋早已滿是淤泥——而他自己,卻竟沒能發覺。
這條寂靜的人行道,實際是個“巷子”。
它兩邊都有兩米多高的圍牆,牆上紮滿玻璃渣,仿佛很怕盜賊的光顧,然而圍牆內卻隻是,一幢幢很有幾分殘舊的六層住宅樓。
如果順這條人行道一直往前——假若沒有圍牆的話——也隻會走進一片田野。田野綿延無邊,盡頭仿佛還有一片樹林;如果走得近了,就能發覺,樹林也被鐵絲網圍著。在樹林深處,也許還有別的東西,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最詳細說法無非:那裏有家早已廢棄了的工廠。至於因何廢棄,在那種地方……誰知道?
在這個地方,也有上了年紀的人喜歡談論鬼神,也許因為這片孤立的住宅區顯得有些神秘,也許因為其他緣故,有人將這條隻有一個出口並且外寬內窄的人行道取名為“棺材巷”,並編造出許許多多隻會茶餘飯後閑著無聊時用來嚇唬小孩子的鬼故事。久而久之,不在這裏住,誰還會來呢?
但是在這一天的雨後黃昏,一個光線隨時會消失的時間段裏,當這位年約三十的男青年照例走在回家的路上時,他聽到了一個聲音,遇到了一個人,然後,他的一切都為之改變。
在這個時候,他表情嚴肅而刻板、步伐堅定而有力,他那視線也始終望定了麵前幾步的地麵。當他保持這機械可笑的姿態走到大約這條路中段時,忽然震顫一下。然後,目光向身旁瞥去;接著,在僵呆那麼一兩秒後,他用機器人般僵硬姿態,堅定不移的,“向右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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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望遠鏡嗎?
……二十倍的軍用望遠鏡。
您的眼鏡……?
……挺好的,不是嗎?
要嗎?
……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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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滿目淒迷的雨後黃昏,陶濤走在鋪滿鵝卵石的人行道上。
雨後的一切,看上去都象一幅陳舊的江南街景水粉畫,就連行人,譬如他自己……唯一的作用也僅僅隻是,反襯出畫麵的荒涼與死寂。
天色已經有些昏暗。似停非停的毛毛雨使得天宇間到處都在升騰著靄靄霧汽,四外裏十分寂靜。除了他的腳步聲外,他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響,而雨霧又嚴重影響著他視線,因此,即使他確信這條街上隻有他一個人,也仍然固執地懷疑,正有許多人不懷好意站在他視線之外,“盯”著他。
這真是糟透了的世界。在這種天色,就連平日熟悉的一些標記也難找到,因此,陶濤無法判斷自己已經走到哪裏、還要多久才能到“家”。
忽然,他顫栗。一米五,是牆,除了他,還有誰會在牆邊呢?在僵滯了有那麼一下之後,他的眼角餘光捕捉到了一些東西。仿佛是一個人。但是……
“要望遠鏡嗎?”一個模糊的聲音響著:“……20倍的望遠鏡。”
後來的事,陶濤完全不記得。
他隻知道,在“拿”、“接”、搶”,或被強行“塞”進一隻望遠鏡後……總之,無論他怎麼調整焦距,遠處景象依然模糊不清時,“你的眼鏡。”那個仿佛很遙遠的某個角落裏傳來的竊竊私語聲,提醒了他。
當他摘下眼鏡,掏出從不離身的眼鏡布擦拭鏡片,再戴好眼鏡,又把望遠鏡湊到眼前,他立刻看到了,這條街最終的圍牆。
這是再晴朗天氣也不曾有過的事,他挪動望遠鏡,不斷調整焦距,不斷發現新東西,一切都那麼清晰那麼美麗——看哪:果然,除了我,一個人都沒有!
他激動地想哭。
一直以來,因為看不到稍遠處的東西,他總在一個矛盾的認知中徘徊,即使在靜寂無聲的荒郊,也總覺得,有許多人,在他的視野之外,不懷好意盯著他——就象公司裏那些同事總希望找到他的失誤……現在好,他終於可以驕傲的宣布:沒有人!我知道,沒有人在旁邊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