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續三年,立秋。
進入少年營已經好幾年了。幾年間,身邊許多同期的朋友都受不了寂寞和嚴苛而離開。而陸衍倒是很習慣。
父親升遷後忙於公事常常不著家,叔叔一家有自己的生活,除了偶爾的小憩,大家都沒有時間相聚。更何況少年營不允許學生因私告假。
不過今日是個例外。
晨起陸衍就覺得今日天氣,格外差。
隨便理了理東西,準備上路。途徑訓練場,周昌就帶著自己的人圍過來。周昌是三朝元老周大人的孫子。是個練武的好料子,也因如此才特別不喜歡陸衍。
“怎的?要出營了?”早先陸衍剛來時,就聽說少年營裏傳他是因為和宗家攀關係才來的。也的確,陸衍的性子不太像大部分武夫。雖然騎術劍術都是同輩中的佼佼者,可渾身上下總透著股書卷氣。
陸衍自然不覺得讀書和練武有什麼衝突。可是,自從一次賽馬贏了頭籌之後,周昌就盯著陸衍不放。他是個小心眼的人。
陸衍想到上次和叔叔見麵時,他提起這是周氏一族普遍的個性。父親原本不需要在麒麟營呆這麼久,就因為沒給小周大人送禮,被他刻意延遲退伍的日子。
“師兄。”陸衍不想惹事,恭恭敬敬地回了禮。
“瞧瞧!”周昌轉身向身後的夥伴指到,“陸子陌這一個作揖,比得上醉蔭閣的姑娘啊,要是叫上一聲公子......”
周昌眉飛色舞引得身後一陣笑聲。的確,陸衍體型偏瘦了些,與周昌這樣的壯漢並肩實在不威武。
“師兄言重了。”
“哼,說說你怎麼突然告假了?難道是又托了人求宗大人了?”
宗赫這兩年不再是武王的貼身侍衛,而是晉升到了禁衛軍。他鮮少來少年營,唯那一次兩人見麵被這群好事之徒撞見。
“因喪事。”
周昌沒料到是因這種事,不知是覺得晦氣還是禮教約束,沒有繼續挑釁。
“啊,原來如此。是喪假。是你叔叔?不會是你父親吧?”
陸衍心裏有些惱,這家夥調查他......算了。
陸衍胡謅了一個不存在的親戚,匆匆出了營。
“陸少爺,你可算出來了。”管事早已備好了馬,“您再不出來誤了進宮的時辰,宗大人可是饒不了我的。”
陸衍道歉,給了管事一些銀兩。
“陸少爺客氣。宗大人吩咐了,進宮後他會在太醫院等您,讓您先不要去找寧王。”
“謝裴叔提醒。”陸衍幾句告別,側身上馬飛奔離去。
三日前,他收到宗赫的來信和父親的家書:寧王陳熙生母王氏因病過世,速回京。
這幾年,叔叔和父親的家書中時不時會提到聖上的境況,說是鋒芒顯露,遭太子和皇後的猜忌。而大皇子似乎有奪位的念頭想拉攏聖上。陸衍也曾執筆給聖上,卻都回以“安好,勿念。”
陸衍呆在少年營,與外界基本斷了聯係,可少年營裏人與人關係變化都是因朝政而變。這幾年,營裏桀驁不馴之徒愈發少了,說明宗氏一族的勢力大增。連大周第一軍的天機營的新任將軍都是少年營出身的人。而像周昌這樣實力和不屑同存的人也在增加,看來皇後的族人仍能分庭抗禮。
隻是寧王......王氏是他唯一的親人,陸衍記憶裏,這個女人除了有些怯懦惆悵之外並無身體之恙,還是聖上從未告訴他?怎麼會突然病亡?
陸衍是失去過母親的人,他很明白那種好似全世界隻剩自己的孤獨,心痛和恐懼。
八百裏加急,陸衍跑了四天才回到京城。與父親接上頭後,不休息地往宮裏趕。
“子陌。”快到宮門之際,父親忽然低聲道:“這次招你進宮,純粹是為了安慰寧王喪母之痛,切勿節外生枝。差不多就速速回營。”
陸衍覺得父親這話說的奇怪。
到了太醫院,宗赫早就等在那裏。幾年不見又壯實了許多。
“你可算來了。明日出殯,少琮已經跪在靈堂好久了,你先去看看他吧。”
陸衍點頭,一路上後宮秋意漸濃,溫暖懶散的樣子絲毫感受不到不遠處的寧和宮裏正有喪事發生。
小太監見到久違的陸衍很是高興:“陸少爺,您來了就好。王爺已經跪了好幾個時辰了,不吃不喝的......”
陸衍揮手讓他先下去休息。放眼望去,靈堂大同小異,並不因身份而不同。陸衍心裏自歎,人生在世不過如此,再輝煌終是死。
過了廳堂,便看見聖上一身孝服跪坐在那兒。漆黑的棺材,顯得孤單。
陸衍上前,沒有說話,默默上了香,也一同跪了下來。
半響,陸衍道:“王爺,起來吃些東西吧。”陸衍看他苦笑的樣子,心疼道:“淚流幹了自然就不流了。路到頭了自然就不走了。”
聖上聽言,皺著眉頭說不清是笑還是哭,一會兒看著棺材嘶啞地說:“我天天和母後一起,卻不知她竟病重如此!身邊的人,我竟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