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三刻,天已經完全黑了,雪花兒夾著寒風呼嘯人間。
霍章維披著件黑色皮氅子站在廊簷下,手裏拿著的正是君良離開那夜留給花月樓金姐的書信。信自然已被拆開,花樓變繡苑的計策,也被這知府大人的二公子知曉了個透透徹徹。
他並未覺得這些刁民陽奉陰違有何不妥,反而覺著十分驚喜。原來,在這破落地界兒竟有如此妙計,如此妙人。
“二公子。”身後迎上一位挑燈的素衣婢女輕輕喚著他。
霍章維沒有回頭,淡淡地問道:“找到李君良了?”
“是,您猜得不錯,大風大雪他帶著他阿爹走不遠,便在龔家縣的小客棧暫時落了腳。幾位家兵已將李君良捆了扔在前院雪地裏,就等二公子發落了。”婢女聲音柔柔弱弱的,從她時不時瞟向霍章維麵上的眼神可知,她大約思慕自家主子已久。
“你們將他捆了?”霍章維疏離的表情起了一絲變化,淡漠的眼中有些不悅,口吻也不似尋常那樣溫和。
婢女不知霍章維這麼問是何意,更不知下人們私自將李君良捆了,妥是不妥。她隻曉得,老夫人雖已下葬,可那放在靈堂裏用來祭奠的衣冠棺槨卻被人開了,裏麵少了不少珠飾。
婢女試探地說道:“這小賊也不知如何潛入靈堂的,在龔家縣抓到他時,說是正在喝酒吃肉好不快活。家兵兄弟大約是為老夫人憤憤不平,都覺得白白讓那小賊使了老夫人生前的珠飾,所以才將他捆了。”
霍章維轉過身冷冷瞧了婢女一眼,並未說些什麼,隻從她手裏取過燈,便徑自去了前院。
君良就這麼被捆住手腳扔在冰天雪地裏,他想翻個身,無奈撲騰兩下卻是徒勞。一路顛簸又回了矮崗鎮,他斜眼望著黑駿駿的天空,欲哭無淚。
說實話,君良的運氣委實差了些,誰能預料那小賊會趕在昨日犯案,而且還膽大包天得掀了誥命夫人的衣冠棺槨,惹了知府大人家的二公子。除非,小賊一早便知君良要走,所以才逮著這麼個天賜良機栽贓嫁禍,一石二鳥。若真是這樣,他想要洗脫罪名可就太難了!
“嗚嗚嗚嗚,這位大哥,我口渴得厲害,麻煩找些茶水給我喝喝,行嗎?”君良像條蚯蚓似的,朝著離自己最近的家兵身邊拱了拱。
誰知那家兵白了他一眼,搓著手懶得理他。
君良長歎口氣:“人心冷漠!天要亡我啊!”
哀歎完,君良像是當真絕望一般,張著嘴吃起地上的雪。
正吃得歡,一雙黑布鞋出現在眼前。君良縮了縮脖子,怒道:“不給水喝也就罷了,竟連口幹淨雪都不讓人吃!我根本沒有掀過什麼棺槨,為什麼要這麼對待我!”
君良掙紮著仰脖想看清楚這人的臉,卻不料這人蹲了下來,手裏提著的燈往君良臉邊湊了湊,戲謔道:“這雪好吃嗎?”
真是把幹淨好聽的嗓子。
君良循聲望去,將將瞧見一雙狹長的眼睛,想再仔細看看,卻被燈光刺了眼,下意識將頭偏向一邊。
一瞬,紙燈籠被擱到一邊,霍章維對著四周站著的家兵說道:“鬆綁,再吩咐下去,弄些茶水點心送到屋裏給這位小兄弟。”
家兵一愣,隨即道了聲:“是,二公子。”便上前解開了繩索。
解放雙手雙腳,君良揉著酸痛的胳膊和腿,噗通一下又跪回雪裏。他拱手低頭,口吻央求道:“既然公子命人給小人鬆了綁,必定已將此事查證清楚,知曉家兵兄弟們抓錯了人。小人不求好茶好點心的招待,隻求公子早些放小人離開與阿爹團聚。”
霍章維好笑地瞧著君良,說道:“此事尚在查證,你嫌疑最大,又叫我如何輕易放你?”
君良一愣,收撿起慌亂而憤憤地心思,又磕了個頭,說道:“都說知府大人的二公子儒雅識理,若是小人脫不開嫌疑,便也願意在矮崗鎮多呆幾日,小人自會證明自己清白。”
霍章維卻避重就輕地笑道:“雪地裏磕頭倒是讓你占了便宜。若是你想磕,進屋吃飽喝足再磕也不遲。”
這般譏嘲與盛氣淩人的模樣是君良素日裏最看不慣的,隻可惜現在人為刀俎他為魚肉,他隻能咬咬牙,起來彈落身上的雪,跟著霍章維進了屋,看看這還未行冠禮的毛頭小子究竟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