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逢亂世,這不是蔣舜華能選的,這是她的命。
蔣舜華今年不過十三歲便跟著難民四處遊走,從來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停下來,茹毛飲血,剝骨食肉,她就是如此親眼看著餓死的同伴被難民分食,最終屍骨無存。有時候那些人連活生生的人都會吃,因為太餓了,他們都不想死,所以就選出生了病的或者年老體弱的。
很多年後蔣舜華仍然能想起來那些人臨死前絕望的眼神,他們似乎是在像她求救,但她救不了他們。她何嚐不是餓的快要死了,那時她隻能保證自己不成為被殺死的一個,其他的,都聽天由命。
今日蔣舜華站在萬香樓門前,吸了兩口從裏麵飄出來的飯菜香氣,繼而抬頭看著那些倚欄賣笑的女子笑,世人說她們是最下賤的人。可就是這最下賤的人,在這亂世當中,卻可以擁金臥玉享盡一切榮華。
“李公子,您慢走啊,可要常來啊,咱們萬香樓的姑娘,可是天天眼巴巴的盼著李公子呢!”常軟玉還算得上是風韻猶存,嘴上說著慢走,可恨不得將那李公子,再拉進去一般。
常軟玉送走李公子,轉身正撞上蔣舜華,一臉不耐煩的打發道:“小叫花子,告訴過你許多次了,要飯去後門,那裏有剩飯夠你吃的了。”蔣舜華經常在萬香樓門前乞討,隻要不耽誤萬香樓做生意,常軟玉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人人都道常軟玉是菩薩心腸,事實也正是如此,這兵荒馬亂的年代,一個小乞丐能去哪裏謀生。
常軟玉的憐憫讓蔣舜華不由得冷笑,娘親說她是尊貴的。是啊,尊貴到吃這些至賤之人的殘羹冷炙。抬頭,滿是泥垢的臉上掛上一彎媚笑。陽光映射在她的臉上,她原本微蹙的眉頭漸漸鬆開,微微翹起的嘴角掛著滿心的喜悅。
蔣舜華一路乞討來到龍都後便在萬香樓附近,一是因為這裏來往的富人多,二來便像方才常軟玉說的那般,萬香樓每日的剩菜剩飯都足以讓她顧全溫飽了。她深知萬香樓是個賣笑的地方,沒有人願意看一張哭喪的臉。
常軟玉了略有些驚訝,開了那麼多年的青樓,還從沒見過有人自願踏進她的萬香樓,伸手抬起蔣舜華的下巴:“笑的不錯,有名字嗎?”
“舜華。”
“姓什麼?”常軟玉接著問。
“無姓”蔣舜華依舊是笑顏如花,在這個賣笑的地方,哭喪的臉是沒人會看的。她故意將自己的姓氏隱去,她的姓氏象征著她的身份,若不是迫於無奈,她斷然不會淪落到倚欄賣笑的地步。
“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彼美孟薑,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彼美孟薑,德音不忘。舜華……顏如舜華,可是這個舜華嗎?”常軟玉還未開口,從萬香樓裏走出一位姑娘,念著《詩經》裏的句子走到兩人麵前,並未顧忌常軟玉的麵子伸手捏著舜華的下巴仔細打量著。
蔣舜華被迫抬頭看著那女子,一張精致的鵝蛋臉,眉眼勾畫細致魅惑,一點朱唇嬌豔欲滴,嘴角微微揚起一抹不屑的輕笑。
“是,正是姑娘方才吟的那首詩,姑娘真博學。”蔣舜華不喜歡她塗的口脂的顏色,像極了鮮血。加之被她的指甲捏著的有些疼,看眼前這女子的容貌以及穿戴,怕是萬香樓裏的頭牌,她隻好忍著痛眉頭緊蹙謹慎的回答道。
“名字取得如此講究,怕是大戶人家的千金,怎麼會沒有姓氏呢?常媽媽你看啊,雖是蓬頭垢麵的,可還是能看出那雙會勾人的眼,媽媽今兒當真是撿到搖錢樹了!”那女子輕輕用團扇半掩著笑顏,可正是如此的含羞帶臊,倒是讓一旁解眼饞的公子老爺們飽了眼福。
“一個小要飯的而已能有什麼來曆,哪怕她是公主的出身,進了萬香樓的門也就是個伺候人的命,是不是搖錢樹,還不是要看扶桑你如何調教?但願別叫我白養個賠錢貨!”常軟玉臉上有幾分不悅,也不知是對舜華還是對眼前這個叫扶桑的女子。
什麼貞潔烈女,都是被爹娘泡在蜜罐裏養成的,可生在亂世,一場仗打下來,什麼都靠不住,隻有她這萬香樓,縱使是變了天,照樣開。因為她們隻識得銀子珠寶,她手下的姑娘,隻要把男人伺候好,想要什麼就有會有什麼。
“呦,常媽媽可取笑扶桑了,扶桑哪裏有那麼大的本事,還是您親自教才好。”扶桑悻悻的笑了一聲,眼睛卻死死的盯在舜華身上。
“扶桑姑娘莫要過謙了,姑娘琴棋詩畫樣樣精通,這小丫頭本就姿色不俗,若是能在姑娘身邊做了端茶送水的丫頭,日後當真要強過那些庸脂俗粉許多!”正在這個時候的,從人群裏走出一位公子,一臉輕柔的笑指著髒兮兮的蔣舜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