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5章 番外 凝雲(1 / 1)

那夜,宮中所有禦醫集於毓琛宮。他們並非要醫德妃,德妃慘死,孤零零陳屍殿中,十足諷刺。

禦醫們極力搶救的,是剛在眾目睽睽之下扼死了皇妃的程颸然。她幾乎在確認德妃成了青睛女鬼後,才舒心的吐出了此生最後一口血。

可她並不想被醫治,她抓緊窗前那人的衣袖,求他,放她回家。

可惜那人畢生不曾信命,更不信死亡。他將她養的阿亡帶走,他也喃喃的說,你別再說“死”。他不想那宣言成真。

最終,他站在她身邊,與對她虎視眈眈的死神角力。

“程颸然,你休想這麼容易就死了!你殺了朕的皇妃,還有大罪等著你!”

他才不要她死在家裏,他要她好好的活著,隨便哪裏。

那夜,飛霜堂武堂所有精兵集於相府。他們在一天的閱兵之後,依然精神抖擻,隨時上陣。

許多人說,路相奸猾的很,他大興武堂根本不為君主。他籌建武堂,是給自己預備了一支軍隊。

我沒有問過父親,這是不是真的。父親幾十年活在豔羨與猜測的眼神中,他可以和藹可親,他可以溫文爾雅,但他從不展露真實的他。他一直寵溺我,愛護我,但他有太多秘密存留於心、不與人交,乃至多年後到了生死的關口,被所有人稱為他一生所珍的我,仍全不懂他。

多年後,到了生死的關口,我強壓著心底不斷吼叫的聲音,告訴自己,父親不會反逆。

那一夜,他的影衛回來報信。

他知道的隻是,母親扼死德妃,被皇帝關押在紫禁城中,生死不明。

隔著盛京城燈火燦爛的遠空,他能聽見她絕望的哭喊。她要回家,而他,要去帶她回家。他知道,他單單是知道的,這是最後一次,以後再也沒有了。再也沒有了。

世人終於確定。

武堂,真真是路相的軍隊。

有人說,大內禁衛與武堂精兵兩兩對攻,竟不相上下。

有人說,那天夜裏路相的箭將將擦過煊帝的耳朵,煊帝的劍刺進了路相的咽喉。

而就在那時,路相被皇帝的一句怒吼喚醒,拋下兵戈。他趕到了妻子身邊,伴她走完最後一程。

沒有人知道真相,因為那夜針尖對麥芒的禁衛與武士,全部人頭落地,未留一個活口。

連我,也隻是猜測。並在一次次的否定後,不再記得。

一切都是定數。

沈先生咬牙切齒的恨皇帝,如果不是他,母親不會死不瞑目。我卻懂得更多。我知道,他是想要母親活。在他看來,最後的診治,比什麼“死在家裏”重要的多。在他心裏,壓根兒就沒有想到過母親會死。

生為王者的傲氣讓他拚了命的去與死神鬥狠,直至挫敗,也不投降。

先生也怕父親會做出衝動決絕的事,她一門心思的讓我在父親跟前待著,為了提醒他,這一世,還有女兒要他照顧。

不管怎麼說,先生的擔心沒有必要。

父親從不是衝動決絕的人,他是那個完美到沒有一絲人氣兒的定國權相,他無論陷落幾回,都必將卷土重來。他有一輩子用不完的才智,和已經幹涸的愛情。這兩者無疑讓他成為更加完美的國家機器。

他還有我。

十四歲那年,後宮選秀。

先生不準我入宮,惡狠狠的搬出父親來壓製。

父親從不拿我當孩子,總是平等的問我,這回也一樣。“雲兒,你真的想好了嗎?”

“我喜歡他,我也想他喜歡我。”

我口中的“他”,正是那後宮三千的少年天子。

父親又問,“怕不怕?”

“怕,但我還有勇氣。”

父親的眼睛籠罩著朦朧霧氣,他看見了昔時,那個寧願風華怒放、墜落而死也不甘平庸隨安的女孩子。

他知道不能阻止她,因此他也知,不能阻止我。

龍胤……

母親,我與他日後將要經受的苦難,十四歲的我,根本無法想象。

但若給我重來一次的機會,我依舊會欣然躍入這苦難,隻因此生有份與他相見,相識,相守。

母親,你知道嗎?

我無數次的見到父親獨身一人坐在北平樓,及至他兩鬢已花白的時候。他看著夾竹桃含笑春風,他看著君子蘭無悔相伴。他手持你十七歲時畫的小像,直到淚流滿麵。他想要跟你走,他卻不能跟你走。他試圖去追那已散了的華年,而華年永遠在他的指尖,一路飄散。

父親的死亡,在二十年後才到來。與他這輩子做過的所有其它事一樣,那又是一個謎團,和永不揭曉的答案。

可隻有我知道,真實的他,早已不在。

瀚海闌幹,萬丈冰原。

他走失在那凜冽刺骨的朔風中,連背影也消失不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