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絲
身體好一點了嗎?我相當地擔心。
在倫敦的住處那裏就這樣與你分開,這對我來說是一件相當痛苦的事。像那種時候不要寫信,請直接告訴我。我原本就了解你身體的狀況以及不安定的情緒,我不會強行留你下來的。若你肯告訴我的話,我不但能買頭等車廂的車票,而且也可以送你一程(你該不是坐三等廂吧?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會生氣喔)。
還有,關於某份報紙上的無聊八卦報導裏頭有提到我的名字,我話先說在前,那個是錯誤的報導。雖然承諾作為她舞會上的男伴,然而那對我們兩個來說都像是工作一樣。我立刻就發出了更正啟事,希望你不要在意。
夏洛克·哈克尼爾
克莉絲與潘蜜拉往『薔薇色』走去。
潘蜜拉抱著一個裏頭裝有長蔥和蘆筍的大籃子,克莉絲則是抱著剛出爐的麵包。由於上午沒什麼客人會來,兩人便出外購物。
在和煦日光下走著的潘蜜拉,看來開朗又耀眼。與眼瞳同色的咖啡色發絲呈現蓬鬆的卷曲,身上還穿著新製成的奶油色印染洋裝;與身穿深藍色工作服、頭發紮成發辮的克莉絲形成了對比。
潘蜜拉說,因為她是裁縫屋的店員,所以穿著美麗的禮服在外頭行走也會是一種宣傳,而且她總是親手把自己打扮成美美的樣子。
克莉絲已不知因潘蜜拉的強悍而被救了多少回。
兩人在十四歲的春天來到倫敦,十五歲開了裁縫屋,然後兩人相依為命地經營『薔薇色』,一直到十七歲的今天。
來到店門口,當克莉絲將掛在門外的牌子翻過來時,潘蜜拉則是打開信箱查看。
裏麵有好幾封信,潘蜜拉放心似地將信件放入籃子裏。
社交季已將要臨近尾聲,然而因為最後還有一個盛大的舞會要在倫敦舉行,常客和以前委托過的客人都紛紛前來吩咐一些較瑣碎的工作。像是修整以前做的禮服,還有訂購像蝴蝶結、手帕或是裝飾帶之類的訂單。
盡管沒有新的禮服訂單,不過曾委托過一次的客人能再次下訂單,克莉絲依然是相當開心的。因為那就代表客人喜歡最初縫製的那件禮服。
雖然最近因為很多事情導致工作減少令人煩惱,但如果可以把工作一個一個好好地完成,應該又會再回複好名聲吧。
對於在社交界的千金們來說,舞會似乎是相當重要的盛事。由於『薔薇色』的裁縫師就隻有克莉絲而已,潘蜜拉會慎重考慮是否接受利潤少的工作,不過克莉絲的意願則是有什麼訂單都接。
克莉絲覺得忙一點比較好。
一有空閑時間,她就不禁會想東想西。
例如拋下克莉絲去縫製暗之禮服的媽媽的事情——或是和媽媽在一起的女人,柯柏特女士的事情。
或是知道了她們的事情,克莉絲最喜歡的夏洛克的事等等。
克莉絲想要追隨著媽媽離開,卻被夏洛克擋了下來。他說:不要去,不行!
克莉絲明白那是為了她著想。
就算和媽媽一起走,克莉絲也什麼都使不上力,隻不過是被柯伯特女士逮住罷了,夏洛克是對的。
克莉絲如果想要再次擁有媽媽,隻能是媽媽來到克莉絲身邊才行。
那之後夏洛克來了信,接著馬上就前來造訪,似乎隻是要確認克莉絲有沒有狀況。不若以往的輕鬆自在,而是明確地表示想要訂出兩人相處的規則。
利用兩人的休假日或是工作的時候,以電報或信件通知的方式好讓我們能見麵吧,我會馬上回信的,你也盡量早一點回;若不能寫信的話,去留話給俱樂部也可以,或是打電話到倫敦也行。我會先向侍女告知你的事情,如果有報導或是奇怪的傳聞,絕對不要相信。要是有任何感覺不安的事情,直接向我確認。
還有——告訴我你母親的事。我絕對不會做出不好的事情——
(你什麼都不用想,隻要把一切交給我來處理就好。)
克莉絲對很多事情表達了歉意,並且聽從了夏洛克的話。
如果隻是接受提議,並且順從的話是很簡單。
除此之外的話她都沒有說。簡直就像是已經泡了紅茶,卻因茶葉阻塞而無法流出的茶壺一樣。
夏洛克雖然有很多事情想問克莉絲,但克莉絲沒有自信可以好好說明。
夏洛克總是正確的,克莉絲沒有什麼能夠反駁他的話語……
頭好痛,克莉絲心想著,呼吸亦開始混亂。
打橫走過店麵,並走向廚房的同時,克莉絲細細地吐著氣息。
沒問題的——克莉絲如此告訴自己。
而且就算有問題也不要緊,不要急,因為大家都是我的同伴。要是我倒下了,會有人來幫我的,不要自己一個人驚恐呆立在原處。
雖然從以前,她每每想到討厭的事物就幾乎要昏倒,但最近似乎開始可以控製住自己了。這或許是因為認識了可以信賴的醫生,以及漸漸地不再那麼害怕人群的關係。
克莉絲固定看診的伊恩醫師告訴她說,不需要著急、焦慮。醫師還說,症狀的發作應該會隨著克莉絲長大成人而逐漸好轉,所以與其在害怕的時候把自己蜷縮起來,不如動動身體,或是幹脆就試著離開到戶外去比較好。如果說是為了提神而喝酒的話,不注意就會養成依賴,所以伊恩醫師教她要一點一點地喝些水,或是改變呼吸的方式。
在廚房喝了些水之後,克莉絲的情況穩定了下來。她將食材放到桌上,開始著手準備餐點。而分完信件的潘蜜拉則從店內進到了屋裏。
「克莉絲,詹姆士有來信喔,他說下次想要帶朋友到店裏來,問你方便嗎?」
潘蜜拉手裏拿著似乎才剛開封的信件。詹姆士和潘蜜拉交情很好,他是一名布料商青年。
「當然沒關係,現在並沒有趕件的工作,而且詹姆士先生又相當照顧我們。不曉得他的朋友是要來喝杯茶,還是要來委托訂製禮服的呢?」
邊從盒子裏拿出馬鈴薯,克莉絲一邊說道。
「呃……不是女性,他說是交情很久的男性朋友們。」
潘蜜拉難以啟齒地說著。她洗了洗蔬菜後,接著拿出削皮用的刀子。
「男性朋友們?」
「嗯,那個人知道我們裁縫屋的事情,聽說你是詹姆土的朋友後,就希望能夠介紹一下……不對,他是說想要聊聊……詹姆士怎麼不表達得更自然一點呢。」
「介紹?介紹什麼?」
「將你介紹給對方——吧?」
克莉絲瞪大了眼睛。
「為什麼?」
「誰曉得,大概是在哪裏看過,或是聽到什麼傳言吧。那個……他——我指的是那個男生朋友——聽說是一個有在工作、個性開朗的人,而且還是個很厲害的家夥。因為知道你怕生,說你若隻是試著露個麵也不要緊。」
「傳聞?什麼傳聞?」
「反正——總而言之,那名男性的意思就是想要跟你變成不錯的朋友。」
「難道這會是和夏俐有關係?」
「不,我想應該跟夏洛克沒有關……你!你剛剛說了夏俐?」
「啊!」
克莉絲伸手遮住嘴巴。
夏洛克一直要她叫自己夏俐。但因為覺得不好意思,她從來沒有這樣叫過本人,然而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倒是有嚐試說出口過。
潘蜜拉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不過看到垂著頭的克莉絲,似乎又放棄了,真是的,潘蜜拉無奈地聳聳肩。
「總之,我已經先告訴他們可以來玩,但不用抱著太多的期待。畢竟朋友多也是件好事嘛,而且或許你多嚐試和夏洛克以外的男子講話也不錯。」
「嗯——?嗯。」
「振作一點喔,克莉絲,不要心神不寧的。」
潘蜜拉將頭發於後腦勺綁起,並穿好圍裙後,重新轉向克莉絲。
她仔細地盯著克莉絲的臉並說道:
「我知道發生了很多事情,讓你開始覺得不知所措,但是別被影響喔。不要整個心思都隻想著夏洛克,就算夏洛克對你說得一副頭頭是道,但畢竟承受結果的人是你自己。你又不是可以果決行動的類型,所以一旦感到迷惘時,就冷靜下來仔細聽聽自己的聲音。」
克莉絲在心中重複著潘蜜拉的話語。
「好——」
「還有琳達的事情——你告訴夏洛克了嗎?」
克莉絲一直望著潘蜜拉,但突然地又視線一落,然後搖了搖頭。
她已經告訴潘蜜拉了。
就是媽媽——琳達·巴雷斯還活著,媽媽還活著並縫製著暗之禮服的事情。
「——可是,他知道喔。也知道艾拉·柯伯特·華倫女士……就是那個和你媽媽在一起,販賣暗之禮服的女人的事。」
潘蜜拉一邊熟練地將蔬菜去皮一邊說道。她的口氣不像在責備克莉絲,也不像是在安慰,簡直就像是在講工作的事情一樣。
「嗯,因為夏洛克也看到了,所以我想他應該也明白……」
「如果他明白就好。至少比轉身想逃走來得好。」
「潘蜜拉——我想問你啊……」
克莉絲開口。
她一直在想一件事。
如果她能夠將媽媽帶回來,如果琳達·巴雷斯來『薔薇色』的話,潘蜜拉是否會歡迎呢?如果她說希望能和媽媽、潘蜜拉三個人一起經營裁縫屋,潘蜜拉會答應嗎?潘蜜拉可以不追究暗之禮服的事情嗎?
媽媽應該有聽到她說「克莉絲是這樣希望的」,所以媽媽現在一定有在思考這件事。如果媽媽也有這樣的意願,那麼就應該願意和柯伯特斷絕往來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