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羽之鳥
愛德坐立不安地在波頓莊園四處徘徊。雖然沿著池塘發現了水鳥的巢穴,卻因為風過於寒冷的緣故,既無法探頭窺望,也無法進行破壞。
今天是約翰.麥道斯將軍休假歸來的日子。
一回到宅邸,仍然一身粉紅色家居服、也沒有盤上發髻的雪倫發現愛德時,臉上流露出安心的表情。
雪倫對著不禁要展露笑容的愛德說道:
「吶,愛德,你知不知道『薔薇色』的禮服放在哪裏?」
愛德的笑容倏地僵硬。
雪倫以央求的眼神看著愛德。
「為什麼要穿那件過去?反正約翰就算下了船,也不會正眼瞧我們的,他馬上就會前往倫敦吧。」
「達維特要過來。」
愛德聞言聳聳肩。話說回來,達維特這陣子都沒有出現,所以雪倫才會如此地迫不急待嗎?
「穿別套禮服不就行了?現在過去不是為了等達維特,而是去等約翰回來。」
「是這麼說沒錯……可是我無論如何就是想穿上那套禮服,說不定達維特……會講出重要的話。」
雪倫猶豫地低下頭。
映照在鏡子裏的雪倫,早已不是愛德所認識的雪倫。甚至連『隻要約翰回來,說不定就會恢複原狀』的小小心願也失去了指望。
「可是,沒有的話也沒辦法不是嗎?」
愛德冷淡地丟下這句話。
「愛德……」
雪倫拾起頭,滿臉悲傷地注視著愛德。
「愛德,求求你,將禮服還給我。」
「——妳在說什麼啦。」
「求求你,不原諒我也沒關係,但是唯獨今天我希望你還給我。」
「妳的意思是我拿走了禮服嗎?」
雪倫眼眶含淚地望著愛德,最後她移開視線並搖了搖頭。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有打開衣櫃試穿禮服,因為禮服的位置有變。」
打斷正想回嘴的愛德,雪倫繼續說下去。
「不,我一直都知道。一直以來,你總是隨自己高興穿上我的禮服對吧,我並沒有不高興,你比我還要適合穿上禮服,捉弄男性也非常有趣。可是,我已經不想再做那種事了,『薔薇色』的禮服!叫作『戲水之鳥』與映照在水麵上的自己玩耍雖然開心,同時卻也很空虛,絕對無法一起展翅高飛。」
「所以……雪倫開始想要一個人展翅高飛。」
「不是一個人。原諒我,愛德。」
愛德頓時語塞,呆站在原地。
「愛德少爺、雪倫小姐,準備好了嗎……雪倫小姐?」
安東尼定了進來。看見兩個人站在走廊的不尋常模樣,遂而停下了腳步。
「還沒準備好,因為沒有禮服,今天的南安普頓行必須中止了。」
「愛、愛德少爺……」
愛德朝安東尼走去,『砰』的一聲,拳頭打向了牆壁。
「愛德少爺,不能這麼做,而且達維特先生也會來——」
「不然,讓雪倫和達維持在一起就好了。安東尼,快去準備馬車,我已經不想再待在這種地方了。」
「這樣好嗎……」
「可以啦。」
「愛德!那個——」
雪倫大喊著。愛德回過頭,以為她要對自己說一起去迎接父親吧。
然而雪倫卻噤口不答,隻是宛如控訴似地看著愛德。
一想到雪倫心中隻想著穿上戀之禮服迎接達維特,甚至或許連約翰回來這件事都覺得無所謂,愛德便感到厭煩至極,甚至心想,這個女人究竟是誰——
「禮服的話,正如姊姊說的。我已經撕裂了,禮服已經變成一塊黃色碎布,因為那套禮服不適合姊姊。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訂製戀之禮服,而是訂製暗之禮服才對。但是,已經沒有必要了,姊姊隻需要一直和達維特在一起就好。」
雪倫的眼睛頓時為之凍結。失去新禮服、失去讓自己看起來更加美麗的禮服的悲傷,讓她的眼眶冒出了淚水。
「走了,安東尼。」
愛德將視線從雪倫身上栘開,向安東尼下令。安東尼不知所措地跟著愛德。
「要前往港口嗎?愛德少爺。」
愛德一口氣穿過庭園。水鳥啪搭啪搭地拍打翅膀,卻絕對無法振翅而起。
他腦海中浮現出約翰的臉龐。約翰不會擁抱自己吧,他會說個子怎麼還這麼矮小,並瞪著自己吧。
約翰已經說過討厭我們兩個了,現在卻連可以互相安慰的人都沒有了,也沒有會保護自己的人。
那個時候,我果然還是死掉比較好。
約翰也是這麼希望的。你死一死算了——因為他曾經這麼說過。
「我討厭港口,全擠滿了人,我討厭每個男性。」
愛德話一說完,片刻之後,安東尼答道:
「那麼……就去『薔薇色』吧。」
愛德看向安東尼。安東尼一麵準備馬車,一麵露出一絲悲戚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有哪裏可以去,愛德少爺。」
「聽說麥道斯將軍暫時要歸國,父親。」
夏洛克單手拿著報紙,走進父親的書房,並指著告知戰況的版麵中短短幾行字。
歸國固然是件好事,卻遍尋不著理由。忽然間他心想,該不會是為了小孩吧,麥道斯將軍應該不是那種男性才對。
「沒錯,將軍下午會抵達南安普頓港口。不隻有麥道斯將軍,我與大臣打算一路隨同他至倫敦。」
艾佛列特坐在書房桌前徐徐說道。
「要受頒勳章?」
「本人已經回絕了。實在是一位傑出的人才啊。」
「我也可以同行嗎?」
艾佛列特看著夏洛克的臉龐。
「也好,我差不多也要正式將你以我兒子的身分介紹給世人。首先,工作無疑會比舞會要來得有趣。」
「謝謝。」
艾佛列特拿起雪茄,慢條斯理地點火。
「像你這樣的男士,或許不適合無趣的事物。」
「我並不害怕被嘲笑不解風情,比起外表,內在才是最重要的。怎麼覺得自己好像是美國人一樣。」
艾佛列特瞇起雙眼,他將雪茄叼在嘴裏,邊吐著煙邊說。
「你——似乎有點變了,和以前不一樣。是我多心了嗎?」
「是您多心了,父親。」
夏洛克致意後走出房間。
潘蜜拉在收銀台一麵記帳,一麵悄悄地拾起頭看向克莉絲。
克莉絲佇立在窗邊,看向外頭,天空沉窒,沒有預約的來客,工作也告了一段落,照理說應該是最為悠閑放鬆的時期,卻有一種坐立不安的感覺。
「克莉絲,妳有什麼在意的事情嗎?」
潘蜜拉此話一出,克莉絲回過神似地轉過身。
「恩,有一點。我在想,那樣就好了嗎?」
「多想也是無濟於事,總不能替愛德先生裁製禮服吧。他本來就是很任性的個性,我想他會說出暗之禮服,也隻是一時興起吧。」
潘蜜拉倏地瞄了一眼角落用黑布裹起的箱子。那箱子裏的禮服,是安東尼表示希望調查究竟是不是暗之禮服而托付的。
克莉絲臉上雖然沒有笑容,臉色卻不差。
成天到晚拿捏時機也不是辦法,潘蜜拉下定決心。克莉絲容易變得悶悶不樂,或許也是因為這件禮服放在屋子裏的關係。既然如此,趕快打開箱子確定,再立刻還給安東尼才是上上之策。
「我在意的不是愛德先生,而是雪倫小姐。」
「雪倫小姐?」
聽著克莉絲的話,潘蜜拉離開椅凳並納悶地歪著頭。雖然僅有一麵之緣,但是雪倫應該是一位個性十分溫和的可愛少女。
潘蜜拉從地上拿起箱子,放至桌麵。克莉絲一臉訝異地縮起身子。
「既然剛好提到,妳能看一下這個嗎?妳也察覺到這個箱子的存在了吧。」
「雖然是有……這是什麼?」
「是安東尼先生托付給我的,一件小孩子穿的老舊禮服。」
克莉絲恐懼地睜大綠色雙眸,她伸出手緊緊扶住窗框。
——恩,果然是這樣,潘蜜拉如此想著,內心湧起一股悲傷的情緒。
在打開之前就莫名地已經明白了吧,明白這是討厭的東西、不願意去看的東西。
然而,潘蜜拉無法扶持克莉絲。克莉絲需要的,是有著寬闊肩膀以及淡褐色眼眸,擁有微薄的愛與力量的男性。
潘蜜拉又想,不,不對,妳要一個人站起來。若是受人扶持才站起來的話,一旦那個人不在,不是又會再度倒下嗎?
「潘蜜拉——等等。」
「一下子就好。」
潘蜜拉解開包裹在外的布料並打開箱子,接著再掀開裏麵的布包,深祖母綠天鵝絨與白色蕾絲顯露而出。潘蜜拉拿起禮服攤開,高舉在克莉絲麵前。
「應該是比莉兒稍微大一點的孩子,這件是家居服吧,體型比想象中細瘦。」
克莉絲僵硬地伸出手,接過禮服。她臉色倏地發青,吸了一口氣後努力阻止自己失去重力地往後倒,而緊緊握住窗框的手已經開始泛白。
「妳還好嗎?」
「還好——不過……」
「妳等我一下,我去拿水過來。」
潘蜜拉衝進廚房,在玻璃杯中倒入少許白蘭地並注入開水。急急忙忙地端到店裏,克莉絲正目不轉睛地看著握在手中的禮服。
「克莉絲,喝吧。」
克莉絲順從地喝下水,呼吸顯得有些困難,但是臉色已經漸漸恢複。
「怎麼樣?這是暗之——」
「……不要說。」
克莉絲立即將話打斷。潘蜜拉從克莉絲手中拿走禮服,克莉絲也直接放開手;與其說是放手,不如說像是手失去了力量無法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