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開篇 老藤箱(1 / 3)

你有沒有試過,把自己已逝的歲月收集起來,放在一個箱子裏?當你每次打開它時,那些舊時光就會蹦出來,就像它們從未逝去一樣。

在我父母親住的老宅裏,就有這樣一個箱子。

那是個非常老舊的藤製手提箱,已經舊得不成樣——銅把手和銅搭扣早已損壞,箱體也已經嚴重變形,許多地方的藤條都斷裂、破損,表層刷的那層深紅色油漆也剝落了大半。我一直很納悶:這樣一個幾乎可以用“垃圾”來形容的舊箱子,父母親為何不扔掉,還憑空讓它占據著我們家本就十分局促的空間?

但母親說,她和父親結婚後的這幾十年裏,不知搬了多少次家,不知主動被動地丟了多少東西,但這個老藤箱卻一直保留著;即使它不能再有什麼實際作用,也一直保留著。後來我才知道,這是因為爺爺說過的一句話:家裏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這個箱子現在給你們,以後傳給我孫子吧。爺爺說這句話,是在我父母親大婚那天,也就是1973年——我出生的兩年前。

直到2012年,我鼓勵母親重寫回憶錄時,她才告訴了我關於這隻箱子的神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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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發生的時間是1943年,就是二戰爆發後的第四年——民國32年。

故事發生的地點是我的老家三星村——一個美麗的倚著小山傍著大河的蘇南小鄉村。之所以叫“三星”,是因為有三顆隕石落到了這個村子裏。非常巧的是:那三顆隕石正好落在了我們家的菜地裏;確切地說,是落在了我外公家的菜地裏。

具體的月份母親也說不清楚了,因為畢竟那時她還沒有出生。她隻知道那是冬天裏的一個吉祥的日子,村裏有個大戶人家張燈結彩——他們家的千金小姐要出嫁。可當迎親的隊伍敲鑼打鼓地來到時,新娘卻不見了;就在前一天的半夜,她跟村外圩子裏的一個窮小子私奔了。這位逃走的千金小姐就是我的奶奶,那個膽大包天的窮小子,就是我的爺爺。

故事說到這裏,我已經被震撼了。我非常吃驚地看了看正在吃飯的父親。他依舊在吃,表情平淡,不置可否。從母親曾經總忍不住說出的那些半是埋怨半是誇讚的話裏,我明白父親年輕時是個非常討女人喜愛的男人,但我從未想到老實巴交的爺爺竟在愛情方麵有過如此“驚天動地”的作為。

爺爺一家是順著水路從蘇北逃荒來的。因為窮,又沒有田地,作為長子的他學了理發的手藝,靠走家串戶給人剃頭賺點生活費。愛情就是這麼神奇,隻一次“親密”接觸,大家閨秀的奶奶就看上了忠厚木訥其貌不揚的爺爺。此後她不斷地約他去理發,甚至一個月要約好幾次,並且每次都會悄悄地送給他一些食物。比如說一塊年糕,或者隻是幾個雞蛋。

真正的愛情究竟是什麼呢?很難有一個公認的正確答案。但是,真正的愛情一定會使相愛的兩個人瘋狂,瘋狂地可以為了愛情而不惜與阻止他們相愛的一切決裂。作為那個時代背景下的一個富家小姐,采取跟情人私奔的方式逃婚,就是跟自己的家庭決裂。而爺爺這個窮剃頭匠,看似好像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但他也是在跟這個社會的倫理道德決裂。

爺爺無錢可帶,就如平時出門一樣,隻挎著那個剃頭用的工具箱。他設想得很好——荒年餓不死手藝人,一路走一路給人家剃頭,就可以有吃有喝。奶奶帶的,是一個外觀精美做工精致的藤條箱,裏麵放了衣物、幹糧和一些首飾。這個藤條箱,一看就不是窮人家能用得起的東西,那是她十六歲生日時在shanghai做生意的舅舅送給她的禮物。事實上這箱子隻是個“外包裝”,真正的禮物是這箱子裏放著的一件美麗的西式裙子,但她卻喜歡這個“外包裝”更甚那件裙子。

他們是衝動的。雖然他們也做好了吃苦的準備,但是困難比他們想象的要大得多,也比他們想象的來得快。幾個小時以後,他們快接近金壇縣城時,可能是因為目標在望的喜悅,奶奶不小心一腳踩空翻下了溝。爺爺拉不住她,但為了保護她,在跟她一同跌下的過程中硬是翻轉了她的身體,讓她最終倒在了他身上。好在溝裏沒水,可是,溝裏橫著的一根木頭不偏不倚硌了爺爺的腿。當時爺爺是忍著痛繼續走的,但是沒走多遠就走不了了。在奶奶的攙扶下,他們終於走到了爺爺的一位朋友家裏。他們本來隻準備在這位朋友家裏借宿一晚,但他們卻住了兩個多月。因為腿骨折了,爺爺原計劃依靠剃頭掙錢的打算落了空,而他的這位朋友也是個窮光蛋,沒有能力資助他們生活。這兩個多月,奶奶把所有能當的物件都當了,最後隻剩下了一個空箱子。在奶奶決定把這隻箱子也當掉的時候,爺爺阻止了她。他說,我們接下來要一直流浪,我們總要有個放隨身物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