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於是很自然地切至刑場:王佳芝他們即將被處決。與痛哭流涕的同學們相比,王佳芝表現得很平靜。不過,賴秀金充滿恨意的眼神一定讓她感到了某種負疚感。當她與鄺裕民的目光相交時,卻發現他正用安慰的眼神看著她。顯然,鄺裕民是不會怨恨王佳芝的,這樣一種結局多多少少會緩解他對王佳芝強烈的愧疚感。同時,鄺裕民很可能感到了某種幸福,因為他終於還是讓心愛的女孩兒見證了自己獻身國家的時刻,所以他最後望向王佳芝的目光也是一種回答,是對當年在舞台上王佳芝對他表示愛慕之情的回答。
王佳芝的反應顯示出她可能明白了鄺裕民的意思,不過,此時的她已經不是當年舞台上那個天真爛漫的女孩兒了,她把頭轉了過去,對於鄺裕民,她此時的態度恐怕隻有可憐了。
影片就此完成了對幾個主要人物的命運弧線的勾勒,並在敘事上營造出一種頗具諷刺性的效果:王佳芝救了易先生,卻又死於易先生之手,她已不愛鄺裕民,最後卻和他一起赴死;易先生保住了性命,卻失去了心中最愛,從此淪為一具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鄺裕民最終沒能贏得王佳芝的愛,卻在某種意義上實現了自己的英雄夢。在這種諷刺效果背後隱含的是李安對性的價值的肯定:因為有了性,王佳芝和易先生這兩個差異極大的人產生了真愛;因為沒有性,王佳芝和鄺裕民這對年貌相當的戀人卻最終緣盡情斷。
像原著小說一樣,影片也在最後聚焦於易先生的心理感受。當攝影機從等待行刑的王佳芝他們頭頂升起去俯拍采石場底部時,那令人窒息的黑暗既展現了王佳芝最後的歸宿,也象征了易先生此時幾近絕望的心理。因此,下一個鏡頭導演會切入易先生掀開簾子走到燈光下,因為他現在太需要光明的慰藉了。但回到家裏並沒有改變他的心情。導演有意把正邊打麻將邊說笑的太太們隔絕於易先生所處的空間之外,而且把他安排在一個全景鏡頭中。
這樣除了在視覺上強化他的孤獨外,還通過將裏屋的鍾表帶入畫麵暗示他因行刑時刻迫近而產生的焦慮感。這時,畫外響起一個太太的說笑聲:“不吃辣,怎麼能胡出辣子來呢?”這句話真是一語道破易先生此時的心理。的確,正是因為在關鍵時刻做到了心狠手辣,易先生算是贏了這一局。但即便能胡出辣子,可吃辣的滋味還是讓人心裏難受。勝利後的易先生此時就在品嚐“辣在心底”的痛苦。
失魂落魄的他隻好來到王佳芝住過的房間,默默地坐在她的床上,輕輕地撫摸著她睡過的床單,像是在回味,又像是在等待。易太太上來了,說張秘書他們來取走了王佳芝的東西,並問他出了什麼事。易先生讓太太對一切保密。雖然易太太對王佳芝的事既驚訝又好奇,但她還是聽話地離開了。此舉再次顯示了這個女人的精明:不該知道的事不問。隻是,這種精明更多的是基於能維持自己作為易太太地位的考慮,而不是對丈夫真正的關心。因此,這一筆又強調了失去王佳芝的易先生在感情生活上的悲哀。鍾敲了十二下,行刑的時間到了,對一切已無法挽回的易先生起身走出房間,但在門口,他又忍不住停下來看看那張床,然後黯然離去。鏡頭凝固在那張床上,白色的床單與黑暗的四周形成強烈的反差。床在這裏具有明顯的象征意味,指向圍繞易先生和王佳芝之間關係所產生的多重意義,既令人感慨,又發人深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