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棟扶住了小雅,才沒有讓她摔倒。她冷汗涔涔,睜著重感冒一般的雙眼,逐一看著司馬棟的父親、母親、妹妹,他們的臉上都帶著邪異的笑容。小雅如羊入狼群……
驀然,一些遙遠的回憶片斷從忘川水邊泛起,那是忘川也沒能洗淨的沉滓……小雅看見自己在哭泣,背後是一座竹樓。她一身濕透,不是下雨,不是下雪,是一盆髒水造的孽,當然,髒水不會自己造孽。一雙凶狠的眼睛在二樓的窗戶後麵隱現……
小雅驚叫一聲,掙開司馬棟的臂膀,使出吃奶的力氣,衝出院子。
八月正午的陽光炙烤著大地,小雅卻陣陣發冷,她跑進一片相思林,抱住一棵相思樹,拚命地喘氣。耳邊的蟬聲陣陣……
8
那天晚上,小雅很晚才拖著沉重的身體回到家裏,剛邁進家門,赫然發現父母黑著臉坐在沙發上。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小雅喏喏地說。
“以後不準你再和那個什麼司馬來往了。”父親手一揮,斬釘截鐵地說。父親很少這麼嚴厲地和小雅說話。小雅從來都是他的心頭肉、他的驕傲。小雅長得漂亮,學習成績好,還很聽話,她一直是弟弟妹妹的榜樣。可是,今天爸爸到底怎麼啦?
“發生了什麼事?”
“閨女呀!你到底還有臉沒臉?那個司馬棟的父親來電話了,說是你纏著他的兒子。你是少了胳膊?還是豁嘴?他們司馬家憑什麼?不就是一個農村仔嘛!我不嫌他們就不錯了,他倒來嫌我們。我女兒好歹是城鎮女,師院畢業生,教師。怎麼了?丟人麼……這雷劈的司馬家……”母親忽然失控,開始咒罵司馬棟一家,如果她的咒罵能實現,那麼司馬棟一家至少花樣翻新死去十幾遍了。
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父親拿起電話筒,臉色馬上鐵青,使勁對著電話大罵:“垃圾,以後別打電話來了。你們是高貴的農村仔,不要讓人玷汙了。”
“叭”電話蓋上了,似乎濺起無數火星。
小雅猜出電話是司馬棟打來的,可是她毫無辦法。
“上樓去睡。沒有我的同意,不準隨便亂跑。”父親下了命令:“聽見了嗎?”
“聽見了。”
小雅雙膝發痛,硬撐著爬上樓梯。躺在床上,小雅第一次測出了夜的深度和廣度。她一次又一次將前生的片斷串聯起來,慢慢串成了一個故事:一名書生(司馬棟的前生)上京趕考,宿在一家路邊店,染上了風寒。店主的女兒(小雅的前生)服侍書生,兩人相愛,私訂終身,約定書生高中之後即來迎娶。司馬棟落第歸來,小雅不計較他中與不中,願隨他回家。司馬棟的父母在南方算是一個小地主,擁有一幢竹樓。司馬棟和小雅回家後,司馬棟的父母不想承認她。司馬棟雖愛小雅,卻毫無辦法。小雅願意在司馬家充任丫環。司馬棟的父母想盡一切辦法虐待小雅,日間績麻,夜間燒火,讓她的手、腳長上厚厚的老繭……這一切小雅都忍了下來。可有一天,司馬棟的父母為司馬棟訂親了,新娘子如期入門。新娘子變本加厲折磨小雅,大冬天讓她在大院中剁豬骨頭,然後親自端起洗腳水,從樓上倒下,澆濕了小雅……當夜,小雅跳河自盡。屍體撈上來以後,司馬棟第一次和父母、妻子翻臉:“既然她是跳河死的,就把她葬在高處吧!”司馬棟親自扶棺,將小雅葬在屋後的山頂,那座山常年長滿了狗尾巴草……
怪不得自己從記事起,就連續做一同個夢:在朦朧的月光下,小雅徘徊在一條山間小徑上,小徑兩邊長滿狗尾巴草,蜿蜒盤旋通往一座小山嶺,山嶺頂部有一間石屋,小雅伸手推開屋門,看見石屋裏麵有石床、石凳,石床床頭有梳妝台。石屋沒有窗戶,卻頗明亮……
看來,那個算命佬說得沒錯,自己的前生殉情而亡,今生又追情來了。
小雅的父親是個菜販子,掌握著整個棠花鎮的菜源。每天天未亮,父親就開著那輛六輪車出門了。以前父親出門,小雅都不知道,她睡得很沉的,即使大戲的鑼鼓在她耳邊敲都敲不醒她。可這一次,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一夜沒有合眼。直到六輪車駛出巷口,她仍然毫無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