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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師公道、招弟、彬彬換了新衣服,燕子停在師公道肩頭,一家人浩浩蕩蕩步行前往南溪古渡口。
許多村人站在榕樹下等船,看師公道一家鮮衣美褲,都感到好奇:“今天是什麼好日子?”
師公道神秘地一笑:“等人。”
片刻,一條船自南溪彼岸緩緩渡來,船上坐著十數名過客,其中兩名年輕人,皮膚黝黑,眼睛晶晶發亮,一看就和本地人不一樣。燕子籟籟發抖,像人一樣打起寒噤。師公道撫著燕子的羽毛,低聲安慰:“太師母,挺住。”
好似才片刻,又好似過了若幹個世紀,渡船終於靠岸,兩名年輕人跳上岸,一人用古怪的聲調問:“者(這)禮(裏)害(是)南溪麼?”
師公道握住他的手答:“是,這裏是南溪。”
兩位黑人身後有位幹部模樣的年輕人道:“我叫韓育,是市外事辦的幹事。陪同兩位華僑回南溪尋根。請問您是師科長麼?”
“是。謝謝你。我正是狗兒師傅的徒弟。”
韓育說:“我把情況都告訴了他們。這兩位都是戴兩儀老人的孫子,這位叫阿裏育,這位叫蘇裏諾。”
阿裏育嘰哩咕嚕說了一通,還揚了揚手中的青瓷花瓶。
韓育翻譯道:“阿裏育說他這次回來的主要目的是送爺爺的骨殖回鄉,這也是爺爺臨終前最後的願望。”
燕子一躍,飛上青花瓷瓶。師公道對韓育說:“你告訴他,這隻燕子身上附著奶奶的靈魂。”
韓育猶豫了一下,如實翻譯。
阿裏育和蘇裏諾睜大眼睛,忽然笑了,又嘰哩咕嚕說了一通。
韓育也笑了,對師公道說:“中國人真是神奇。他們問你是不是想說,奶奶的靈魂像這隻燕子,會飛起來?”
師公道見他們不信,微笑著說:“你們這次回來,除了帶回爺爺和奶奶的定情信物、一塊玉琚,還帶回了爺爺寫的回憶錄,對嗎?”
“你是先知?能未卜先知?”
“我不是先知。我隻不過比一般人看得深些、遠些。”
8
戴兩儀的回憶錄怪誕離奇,事隔多年讀來,仍然覺得不可思議。
當年戴兩儀逃出癲廬,不辨方向,隻管趕路,一路上隻怕人不怕鬼。有東西吃便吃一點,沒東西吃就餓著,不知跑了多遠,天氣漸漸暖和起來,戴兩儀發現自己跑到了海邊。那是一片渺無人煙的天之涯、海之角,前無去路,後無退路。戴兩儀大哭了一場,疲累至極的他沉沉睡去。
次日早上,戴兩儀一覺醒來,發現海麵上多了一座山。他新受挫折,一方麵處處對世界充滿懷疑,另一方麵認為存在的事物便是合理的。當下他爬上山頂,想在山上找點野果來吃。誰知整座山光禿禿的,寸草不生,哪裏有野果?戴兩儀灰心喪氣,癱坐在地上,忽覺身下的大山動蕩起來,莫非來了地震?他想爬下山,一回頭,大山竟已和海岸分離,往大海中間飄去。戴兩儀望著越來越遠的海岸,喃喃自語:“沒想到我戴兩儀竟葬身在這荒島上。也好,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