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3)

第一章 楊百萬命案(上)

提起師公道,在我們南溪十八村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然而村民並不樂意提起他,即便提起他,感情也有點複雜,有點怕,有點好奇,有點忌諱,等等。眾所周知,師公這個職業,就是替死人做法事,引起村民的眾多聯想也在情理之中。

師公道皮膚黝黑、身材高大,五官端正,鄉下多的是這樣的人。唯一與常人不同的是他的眼睛,而且這種不同隻有在晚上才能顯示出來。人人都知道,到了晚上,他的眼睛變得像貓眼一樣,能射出兩束光芒。據說這就是陰陽目,白天看人,晚上看鬼。

這天黃昏,師公道吃過晚飯,走到村頭的茅廁方便,剛繞過茅廁邊的榕樹,辟麵與一條大漢相逢,師公道猛吃一驚。刹那間,師公道認出他是金瓜村的有名人物,姓楊名立,村民們當麵喊他立哥,背後都叫他楊百萬,因為他是南溪十八村第一個家產過百萬的財主。師公道匆匆一瞥,楊立竟然隻穿著一條褲衩,臉色蒼白。師公道心念急轉:楊百萬這個時候跑到這裏來幹什麼?他為什麼隻穿了一條褲衩?他的臉為什麼連一絲血色都沒有?

楊立伸手握住師公道,那手輕飄飄沒有一絲力道,如一縷冷風拂上師公道的手腕。師公道有點別扭,他和楊立雖然見過幾次麵,說過幾次話,但並不熟。楊立懇切地望著師公道,突然淚流滿麵,哽咽著道:“冤枉啊!”

這一聲冤枉如泣似訴,好像戲台上戲子的唱腔。師公道恍悟楊立已做了冤魂,惻隱之心頓起,問道:“立哥有何冤情,不妨明說,隻要辦得到的,我一定盡力。”

楊立正要開口,忽平地起了一陣白霧,兩個頭上長角的鬼差扣住楊立的手臂,繞過榕樹,倏忽不見。

師公道如做了一夢,驚疑不定。回到家中,桌上已點上了煤油燈,妻子招弟嗔道:“去了那麼久,跌進茅坑啦?”

師公道怕說出真相嚇著招弟,遂笑了一笑,脫衣上床,卻一時睡不著,老是想著楊立有什麼冤情?想來想去想不出頭緒,安慰自己道:“算了,別想了。反正楊立的法事,一定要來請我,到時再看看吧!”

次日,師公道睡到太陽曬屁股還沒起身,招弟喊了他幾次,他想起身,偏偏起不來,好像被夢魔靨住了。正在和自己交戰,門口忽走進一個頭發胡須皆白的老頭。師公道認出他是楊立的叔公,已經九十五歲了,曾經中過前清的秀才,村民們都叫他秀才公。

師公道學著戲台上的戲子拱拱手:“秀才公,什麼風把你吹到這裏來?”

秀才公笑道:“我要走了。不承想是你為我送行。”

師公道心下明白,卻說不出話來。

秀才公道:“我手腳怠慢,拜托你把‘橋’造得堅固點。”

原來師公做法事,有一個環節叫“過橋”,由師公在拱桌上擺下兩行圓碗,碗間用筷子連通,即所謂的“橋”,也即傳說中的奈何橋。

師公道答:“我記住了。”

秀才公道:“拜托,拜托。”當下隱沒不見。

院子中一隻公雞打鳴,把師公道吵醒了,他一骨碌爬起身,招弟坐在竹椅上織網,自言自語道:“怪事!公雞怎會大白天平白無事打鳴?”

師公道笑道:“有人來請我做法事了。”

話音剛落,金瓜村的地保帶著一個年輕人走進院子。地保笑嘻嘻對師公道說:“秀才公過身了,請你去做法事。這位是秀才公的孫子楊建中。”

楊建中眼眶紅紅的,細聲細語道:“有勞法師。”

師公道對楊建中道:“麻煩你多走幾步,把我的徒弟娘順、娘乖叫上,讓他們直接到你家。我吃碗稀飯就過去。”原來師公做法事至少要三人,一人打鼓兼打鑼,一人拉響弦,為法師配樂。

楊建中應了一聲,走出門去。

金瓜村不遠,師公道吃過稀飯,和地保走過一片荊棘,跨過兩道小橋,越過幾丘稻田,眼前便出現了金瓜村的荔枝林。秀才公家喪標高懸,親朋戚友、三姑六婆都來了,或坐或蹲,把一座爬地虎式的老房子擠得滿滿的。師公道剛一出現,有人高喊:“法師到了。”

秀才公的三個兒子一齊迎出來,把師公道讓到院子裏,院子早搭上了涼棚,有些日光透過涼棚的縫隙落在地上,紅的晃眼。師公道在板條椅上坐下,隨即一包煙遞到他手上,他剛拆開包裝,又有一碗茶遞到他麵前。師公道忙把煙擱在股邊,接了茶,喝了一口,又拿起煙來抽。這時,娘順和娘乖都到了,眾人幫著把鑼鼓抬進院子,一時間,鑼鼓齊鳴。喪事如儀,逐項舉行。

中間歇場,師公道發現秀才公的兒孫們對一個女人格外尊敬,隻要那女人一到場,立馬為她準備座位,有什麼問題那女人一開腔,總被當成最後決議。那女人約三十開外,生得十分妖嬈,衣裝很是時髦。師公道心想:這世上敬官敬財,這女人莫非是楊百萬的老婆?果然細聽了一聽,有人叫她“立嫂”,有人叫她“立嬸”,都恭恭敬敬。本地有名的財主、官員接踵前來吊孝,見了立嫂先笑臉和她打招呼,倒把秀才公的子孫拋在一邊。師公道暗歎:這立嫂還不知立哥已成了冤魂吧?瞧她笑得多媚。